第10回
岳飞与宗泽谈兵
却说王善正在帐中点集众人,四下排着军器,整整齐齐。
辕前画鼓三通,听号令者,各依次而列。忽小校报东京留守宗相公来到。善下令曰:"有几多军马来?"小校曰:"只一人单骑来到,并无一军护从。"善曰:"尔众人列开,待我出去迎接。"王善出得帐来,宗泽一骑已到营前。王善俯于地曰:"犯恶狂徒,有劳相公来到,未及远迎,罪当万诛。"泽下马,以手扶起王善。二人同入中军。王善请泽坐定,下头便拜。泽泣谓之曰:"观君之貌,非类小辈。君之英武,足可显名。当朝廷危艰之时,使有如公一二辈,岂复有敌患乎!今日乃汝立功之秋,不可失也。"善感泣曰:"我辈虽称盗贼,原系良民,因值世界离乱,金兵犯阙,吾众不得安生,宁可栖身草莽,苟延性命。近闻相公大人来守东京,众人意向即欲来归降,未得机会,是以不果。今相公宽斧钺之诛,加以恩信招抚,敢不效力!"遂解甲而降。一时欢呼之声震动山岳。王善令众人宰羊杀马,设大筵席,款待宗泽。是日,大吹大擂,各劝宗泽酒。
宗泽亦坦然无疑,尽醉而饮。王善谓其众曰:"宗相公真吾父母也!你等休得再有异心,今日同归朝廷,建立功名,诚强于从我为盗,万古只作骂名矣!"众皆应曰:"愿随将军号令!"宗泽次日领王善一起众人,入了东京城。军民百姓见之,无不悦服。宗泽升府堂,僚属俱来参贺毕,王善进说曰:"离东京七十里,有吾类杨进者,号没角牛,聚众三十万,与彼处杨进、王再兴、李贵、王大郎等,拥众各数万,往来剽掠京西,无人敢敌。仆请相公命,前往招谕,同来纳降。"宗泽大喜,即与王善空名诰身数道,令其前去招安杨进等。王善接过诰身,迳往京西地界,来见杨进等,谕以宗泽恩信及朝廷威福,众人皆悦,俱随王善进东京纳降。宗泽各重用之。即遣人奏知高宗,请车驾还京。
差人辞了宗泽,迳进南京,奏上宗泽表章。帝览表,与众臣商议还京。黄潜善等奏曰:"东京自经虏过之后,六宫残毁,如何容得圣驾?衙门荒秽,如何居得众百官?陛下莫若幸荆、襄、江淮,以图恢复。待天下宁息,京城修整,那时还亦未迟耳。"高宗曰:"卿言正合朕意。"即下诏荆、襄、江淮有司,修整宫苑衙门,以备巡幸。独李纲坚奏请从宗泽之议,帝竟不决。
却说使者复命来见宗泽,与道圣上欲幸荆、襄、江淮等处,车驾不复来京。宗泽闻此消息,即具表复遣人奏知高宗。高宗正与大臣在内廷议事,阁门大使奏东京留守宗泽仍有表到。帝命宣入。使者进上表章,其略云:臣自理开封以来,物价市肆渐同平时,将士、农民、商旅、士大夫之怀忠义者,莫不愿陛下亟归京师,以慰人心。其倡为异议者,非为陛下忠谋,不过如张邦昌辈阴与欲留为地耳。惟陛下审之。
高宗览表毕,以示众臣。众臣未及对,李纲曰:"臣观宗泽之语哀哀可听,发于忠义。陛下可优诏慰之,以从其策,庶为言路之劝。"帝欲从李纲之议。黄潜善力谮车驾幸东南。帝未决,顾李纲曰:"卿知宗泽之为人,用卿所荐,以为东京留守,试以泽才智与朕言之。"纲曰:" 臣近日方知真定、怀、卫间敌兵甚盛,方密修战具,为入攻之计。泽乃渡河约诸将共议事宜,以图收复。京城四壁,各置使以领招集之兵。造战车千二百乘,又据形势立坚壁二十四所,于城外驻兵数万,泽往来按试之。又沿河鳞次为遥珠砦,连结河北、河东山水砦忠义民兵。于是陕西、京东西诸路人马,咸愿听泽节制。到任未二十日,招安剧贼王善等数十万众,东京军民赖以安。观此足知泽之所为,与他人大不俟矣。"高宗闻李纲道宗泽之可任处,大悦曰:" 朕得此一二人预守都城,则金人亦不敢屡屡南下,二帝不致远狩,天下有磐石之固也。"因下诏,令宗泽得节制用事,候入京师,同议兴举。
使者迳赍王命来见宗泽。宗泽受命已讫,款待使人回朝,遂准备入京师之计。忽辕门外军人绑过一将入跪阶下,泽问其由,军人曰:"秉义郎岳飞所部之众于途中强夺民人雨具事发,实犯留守军令,当刑,故绑来见。"岳飞亦不待辩,仰天大呼曰:"即今胡骑扰乱,中原离黍,留守莫不要中兴者乎?"泽笑曰:" 尔有何说?"飞曰:"若要宋室中兴,何因细故而斩壮士?"泽曰:" 尔犯吾军令,本当诛首以禁其余。然而三军易得,一将难求。即目金兵攻打开德府,军情报急,与你五百精骑兵前去退敌金兵,候在立功赎罪。如此去不胜,二罪俱发。"岳飞慨然请行,遂辞了留守,领着五百人马,带部下副将张宪、吉倩等,径往开德府进发。三军将近汜水地界,岳飞下令屯下营寨。次日摆开阵势,擂动战鼓,早见对阵中金兵拥出,门旗开处,两员虏将手执招旗,东指西摇,催趋人马杀过宋军中来。岳飞大怒,下令众军靠住阵脚,看我立诛此贼。
飞下令已罢,拽满蒲雕弓,指定连发两矢,正中两员虏将,四脚腾空,翻身落马。正是:都来三寸无情铁,透甲穿袍两命休。
岳飞既已射死虏将,挥动人马,杀入金家阵来。金兵大败,各抛戈弃甲而走,遗下器械辎重不计其数。岳飞鸣金收军,遂解开德之围。次日班师回东京,来见宗泽,具上杀退金兵之功。
宗泽大悦,奏升岳飞为修武郎。自是每日与泽议论兵法,深合其意,泽甚敬重之。
时宗泽留守府中调度军务,忽报大金人马近日哨到曹州,声息甚紧。宗泽问众将,谁可去曹州界上打探金兵消息?一将应声而出曰:"小职才虽不足,愿领人马去退金兵。"众人视之,乃修武郎岳飞也。宗泽喜曰:"将军肯去,吾复何忧。"遂与精兵五百,付岳飞符。岳飞承了将令,拜辞留守,引兵望曹州来。三军正行之次,忽见哨马回报,曹州金家人马甚众,未可前行。岳飞听罢,即摆开阵势,横枪勒马,立于门旗下,厉声高叫:"违天理胡贼,好生退回人马,免你立见诛戮!"道犹未了,见金阵上一胡将持刀跃马而出。岳飞看其人,生得形容古怪,赤髯黄睛,乃斡离蒲卢,更不打话,绰刀直奔岳飞。岳飞挺枪来迎。二骑战未数合,斡离蒲卢气力不加,拨回马望本阵逃走。岳飞勒马追去,离金阵数十步间,按下长枪,拽满雕弓,望金将背后射来,正中斡离蒲卢脊背上,连衣带甲,直透前心。既看时,死于马下。宋军贾勇而前,无不一当百,大破金兵,追数十里,杀得尸横遍野,血聚成河,降者不计其数。岳飞大胜,即班师离了曹州,回到东京,来见宗泽,备言杀败金兵之事。泽复保奏升岳飞为武义郎,其余将校各依次而赏。
是时宗泽见岳飞屡建奇功,因谓之曰:"尔骁勇智略,弓马才艺,虽古良将不能过是。然只好野战,非万全计。"因将阵图一册以授岳飞曰:"君当细察于此,方知古人用兵。"岳飞接过,从头看了一遍,遂还之。泽曰:"阵图尔晓得么?"岳飞对曰:"多蒙见爱赐教阵图,飞细观之,乃是死杀之法。
古时与今时不同,战地有广狭险易,岂用得一定的阵图?夫用兵大要在于出奇,做敌人不能测我之虚实,方可取胜。若在平地广阔处,忽有贼仓卒而来,那时怎得工夫排布阵势与他敌对?
况今留守麾下将士知阵法者少,若专用阵法,不知以权济变,已被敌人知我虚实,彼以精兵四下而来,那时我军难留一个矣。"泽曰:"据尔之论,古时阵法不必用也。"飞曰:"排了阵势,然后方战,此乃兵家之常法。然用兵之法,不可死执于此。其用兵之妙,全在乎一心。仰望留守持正思之。"宗泽见岳飞议论有理,大喜曰:"宗泽自从戎以来,再无人谈兵法若此。今闻将军之言,如醉方醒,使我胸中痛快不能舍也。"遂选有才干军士一千余人,付飞教学阵法。自是每与岳飞在府中谈议终日。
第11回
岳飞计画河北策
却说宋高宗自登大宝已后,李纲秉预国政,朝廷一切事务俱有条度,比靖康之风大有不俟。只是专信黄潜善、汪伯彦二人议论。时宗泽累上表请车驾回还东京,高宗意颇回,欲从其请。汪、黄二人力奏曰:"太上皇之子将三十人,今所存者,只陛下一人而已。如何不自保重,而送啖子虎口乎?臣访得虏寇利于骑射,不习水战。金陵天险所在,前据大江,可以攻,可以守。东南久安,民力富盛,可以待敌。望陛下驻跸于此,高枕无忧矣。"高宗为人素畏怯,无大作为,只依着汪、黄二人之议,再不复思幸东京矣。
东京留守宗泽闻此消息,与武义郎岳飞谋曰:"圣上以吾言不足取,专信黄潜善、汪伯彦之计,天下如何见太平,胡虏如何得剿灭!"岳飞闻其说而叹曰:"主人全不知我住他亦住之意,驾在扬州,虏寇亦到扬州;驾在金陵,虏寇亦到金陵;驾在临安,虏寇亦到临安;一到海滨,彼亦随至。驾所到处,即为边岸。"乃与宗泽商议作表,请车驾复取中原。泽视表兴衰宛然毕见,甚壮其言。飞遣人赍表来朝,见高宗,呈上表文。
表曰:
武义郎臣岳飞谨言:今承陛下已登大宝,黎元有归,社稷有主,今足可伐虏人之谋,而勤王御营之师日集,兵势渐盛。彼方谓我素弱,未必能敌,正宜乘其怠而击之。
今黄潜善、汪伯彦之辈,不能承陛下之意,恢复故疆,迎还二圣,奉车驾日益南而有苟安之渐,无远大之略,恐不足以系中原之望。虽使将帅之臣戮力于外,终不成功。今日之计,莫若请车驾还京,罢幸江南之诏,乘二圣蒙尘未久,虏人未固之际,亲率六军,迤逦北渡,则天威所临,将士一心,士卒作气,中原之地指期可复。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,谨言。
高宗览表毕,付丞相府议其事。黄潜善等奏:"岳飞官居小职,而乃越职言事,陛下可削罢其官职,放归田里。"高宗允奏。岳飞见诏至,即将往日所赐金帛散与士卒,各分付之曰:"尔等谨依留守号召,久后必有重用,勿因我去而生异心。"众人皆垂泪不忍舍别。岳飞迳到幕府,拜辞宗泽。宗泽举酒执其手送之,且泣曰:"我今职居留守,节制两河军马,上言二十余疏,毕被奸臣所阻,使我忧愤成疾,何况于尔?幸得还乡足矣。我观君才智勇略,异日必为兴复之用。只我病在心腹,那时不得与你会矣。"岳飞亦泪下拜曰:"留守放心保重,待丑虏复作,岳飞挺身与留守当先。"言毕,辞了宗泽,离东京往相州路回。
时值秋天光景,车碾尘高,马衔衰草,丝鞭袅袅,穿红叶之孤林;骏马迟迟,越野桥之碧水。不数日来到相州,入家庭拜谒母亲,备言因上书被谪,夺去官职,放归田里,母曰:"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,此君子之道也。为人子者,能事君,是为忠臣;能事亲,则为孝子。既朝廷不用,尚得我在,吾儿若能竭力事亲,他日亦不失于令名,有何不可。"岳飞拜谢,在家尽事亲之道不提。
话分两头。却说金国右副元帅斡离不病卒,太宗甚伤感之,命有司具棺椁,以优礼葬之。时建炎元年秋八月也,听知康王即位于金陵,而废伪楚张邦昌,复遣大太子粘没喝为大元帅,领兵四万,从云中进发,下太行,由河阳渡河,攻河南。四太子兀朮为左副元帅,领兵四万,从燕山渡河,攻山东。娄室为右副元帅,领兵四万,从同州渡河,攻陕西。大兵共一十二万,分作三路而进。边庭消息报入南京,高宗闻奏大惊,诏陕西、河北、京东、京西各路,招兵入卫京城。就封张所为河北西路招抚使,招集两河忠义,以防金兵。赐与铜钱一百万贯,以充军用,又给空名诰身一千余道,有功者许量功授职,一切以便宜行事。张所既受招抚之命,建言乞置司在北京,候措置有绪,乃可渡河招募。帝依其议,张所即在京师招集将佐。北京留守张益谦表奏张所议置司北京,河北盗贼愈多,而民间苦扰,不若罢其事。高宗见奏,以示李纲。纲曰:"张所乞置司北京,候措置有绪方渡河。今张所尚任京师,招集将佐未行,不知益谦何以其骚扰?朝廷以金人攻围河北,民无所归,聚为贼盗,故置司招抚,因其力而之解河北之急,岂缘置司乃有盗贼?今京东、京西群盗啸聚,攻掠州县,岂亦置司所致耶?方胡骑三路而入,朝廷欲有所经略,益谦小臣乃敢非理妄奏。望陛下依张所之议,必有可取。"高宗是其言,下令照原从张所奏,置司北京,仍令持节前往招募人马。
张所承旨辞朝,持节北行。过相州界,闻本处岳飞因上书被谪,闲居于此,所差人招之。岳飞见说金兵复至,张招抚差人来请,即辞了老母,来见张招抚。张所一见岳飞身貌出众,动静过人,遂以国士相待。填与诰身,补升旧职修武郎、阁门祗候,充中军统制。岳飞旧日部下将因飞离东京已后,渐各散去,及闻飞在张招抚处,依前来相随。时张宪、王贵、任士安、
董先、姚政、郝昂、孟邦杰、梁兴、董荣、赵云、李进、牛皋、
张峪、王刚、胡青、刘遇、王进,皆在幕下矣。
张所既招得岳飞一起将佐来到,大悦。次日请过岳飞,在中军待之以酒。饮至半酣,张所从容问飞曰:"每闻统领在宗留守处勇冠三军,统领自料能敌几何?"飞曰:"论勇不足恃也。用兵之法,全在先谋。栾枝曳柴以败荆,莫敖来樵以致绞,兵法云:上兵伐谋,其次伐交。为将无谋,不足以搏匹夫,此之谓也。"张招抚乃是儒生出身,一闻其言,甚是有理,矍然起身谓岳飞曰:" 尔今所言,正合为将之道,殆非行伍中人也。"因请岳飞分坐共饮。饮间张所复与岳飞细论时事。岳飞不觉流泪,对曰:"今日只要扫荡胡虏,迎还二圣,复其旧日江山,以报国家,此乃是我平生之愿。"张所因问曰:"今日朝廷差我招抚河北人马,我心亦愿如此,只不知其计何出,未审统领曾有先定之谋否?"飞曰:"前人有言:河北看天下,犹如身佩珠玉;天下看河北,犹如人之手足。人身所佩珠玉犹可无,人之手足不可一时无也。今本朝建都于汴京,则无有陕西长安秦关百二之险隘可据。盖汴京在于平川旷野之地,长河有千里之远,首尾不能相应,全靠着河北以为汴京之固。实要选用有谋之将,守把险隘之地,深沟高垒,多则重镇。假使虏寇南侵,我边疆之上,一城之后,复有一城。二城受围,诸城可救。或出精兵击其首尾,若能如此,终不敢犯吾之边境也。
虏寇不敢窥我河南,则汴京之地无忧矣。盖河南得有河北,犹似燕、冀而有居庸等关,若河北之地不守,则黄河迤南之地未可保也;如居庸等关不守,则燕、冀诸州不可保也。常思内侍童贯奉命宣抚河北而取燕山、云中之事,每发一笑。盖国家用兵,开辟疆土,若有一尺一寸之地,便将那一尺一寸地土所出,助为国用。因其地土所产钱粮则可以养兵、养民,因民可以充实其地而无抛荒之地,因兵可以习练成熟守地巡哨而可保民,然后因其地方之人可为向导,得知地之险隘,设关立栅,令人守把,使虏寇则不敢入。今童贯全不想以此为谋,开辟疆土,只是竭尽府库之财,求及无厌虏寇而取其地。虏寇既得金银彩缎数多而假许其请,他则尽收其地所产钱粮,并搬移居民北行,及将平日操练军士席卷而去,只丢下空虚无用之城。朝廷只知燕山、云中诸城真是我有,欲竭尽天下钱粮人力以充实己州之地,全不知紧要险隘之处都是虏寇使人守把。他专访我军民才待安业,一呼而入,使我好儿好女尽皆陷没于腥膻,实被胡虏所料。若要取燕山、云中之地,而不用心于险隘,妄有其虚名,而受其实祸矣。尽将中国钱粮军民家产而资于夷狄,可不痛哉!
今看河南、河北,正犹如此。朝廷虽命公为招抚,今河北多半属于虏寇,将何以为招抚之地,而得尽招抚之职?今日愿明公尽取河北之地,而为汴京之藩障方可。若不如此,是天下手足已去,而汴京根本之地不能保矣。他时虏寇既得河北,又得河南,险隘既失,汴京必其无事乎?及虏寇南侵,那时节只是劝朝廷出幸江海,未可知也。招抚若能许忠于国,则当请命于天子,提兵远压燕、云,使飞为招抚之偏将,跟随前进,所命到其间,拚一死而报国,实无辞也!"张所闻飞计画河北之策甚有条理,心中大喜。酒罢,次日即填与诰身,改升岳飞为武经郎,分兵付飞统领,跟随河北制置使王彦渡河招抚。岳飞既受命,与王彦前往河北去讫。
第12回
李纲谏车驾南行
却说高宗自命张所前往河北招抚已后,政令已布四方,溃兵及为盗者皆从招安。时祝靖、薛广、党忠、阎瑾、王在之徒凡十余万人,俱赴行在。帝与群臣商议处置之计,李纲奏曰:"今日盗贼正当因其力而用之,如光武用铜马、绿林、下江之属以定天下;曹操亦用黄巾以破袁绍,顾所以驾驭之者如何耳。
乞陛下准其降例:元系良民愿归业,及有营房兵卒愿归营者给券遣之,又择其羸弱不胜兵的放散。独留强壮愿充行立功者,以新法团结。每一军差大小使臣充部队将,择有才略雄伟之士为统制官以统之。此制之以术,使由而不知则可。"帝允奏。
遣去就业、归营者大半。其属部曲之众,无叛去者。独淮南剧贼杜用,山东李昱、丁顺、杨进,皆拥众数万,不可招。又拱州之黎驿、单州之鱼台,皆有溃兵数千人作过,往往官府不能制服,地方百姓受害不可胜言。高宗忧深,以问李纲。纲曰:"方今朝廷外有大敌,而盗贼乘间窃发,扰吾郡县。其势不先靖内寇,则无以御外侮。盗贼虽主于招安,然不震耀威武,使知畏惧,则彼无所忌惮,势难平乎。陛下宜分遣兵将,讨殄数处盗贼,则余者自服。"高宗从其言,乃下命御营都统制王渊率兵抵淮南讨杜用,都巡检刘光世领兵讨拱州叛兵,统制官乔仲福引兵讨李昱,韩世忠引兵讨鱼台贼。众将官领命,各部兵辞却高宗,在教场中操练军士,即日分道征进。
且说御营都统制王渊部领精兵一万,离了京城,望淮南进发。三军将抵其界,王渊下令扎了大营,分付:"如今杜用知我大军来到,必须准备。尔众人今夜手不离刀,身不离甲,谨防劫夺之谋。"众军得令,俱各自守营寨,不在话下。
原来杜用淮南人,最是骁勇。靖康间金兵犯阙,聚五百强辈,倚五虎山为巢穴,往往出入骚乱淮南地方军民。无赖者皆往投之,众到数万人。听得哨贼报道大朝统军来征讨他,即与部下商议曰:"今宋军远来,人马疲困,不知我之虚实,今夜乘其无备,劫取寨栅,无不胜矣。"部下姚武、章雄等齐道:"此计大妙!"杜用部领数千贼众下山,留郭兴领余众镇守山寨。
杜用分拨已定,是夜乘月黑悄悄离了五虎山,将近宋营边,正是三更左节,遥望见宋军中灯火尚明,杜用遣一喽罗前往打探。喽罗去了,回报宋军中并无人马行动,只中军有明灯一盏。
杜用喜曰:"中吾计矣!"分付众人前后杀入。自持利刀,随骑大叫一声,杀入军中。众贼一齐金鼓喧天,随后杀进。不知宋兵已有准备,听得帐外金鼓之声,四下伏兵齐起,点着火炬,照耀天地如同白日。杜用与姚武、章雄等知势头不好,勒骑拚死杀出。四下喊声大震,宋军漫郊塞野而来。章雄正遇王渊部将范越,二骑在火光中交战数合,被越一戟刺来,章雄措手不及,搠死马下。杜用见杀了章雄,与姚武拚力杀透重围。走未数里,忽喽罗报说:"宋军见大王离寨才二时间,于山隘边踊出一彪军马,架起风火大炮,杀上山寨来。主将郭兴不知持防,被数十骁骑抢进,一时绑缚了,放火烧着山寨。众人见郭兴被捉,又见四下宋兵大举,只得尽数拜降。我因伤了一刀,走脱山寨。大王可速奔往他路,前面宋军阻住,难以过去。"杜用等听此消息,各惊慌抛戈弃甲而走。后面范越催动大队人马一齐掩杀,贼众自相践踏,死者不可胜计。杜用不顾其众,勒回马望僻路逃走。行未二里,前面火光迸天,一彪人马拦住去路。
为首一员大将,生的浓眉大眼,声若巨钟,乃御营都统王渊也。
那时正遇见杜用军马逃生,大骂:"无端匹夫,苦扰生灵,今日天兵到来,不及早引颈受死,尚尔拒敌!"言罢,举枪直奔杜用。杜用虽是独自,素恃力大,亦抖擞威风,舞刀来迎王渊。
二马相交,战上二十余合,杜用不敢恋战,刺斜杀开血路而走。
王渊不舍,勒骑追去。杜用走上一里,不觉坐马前蹄一半陷在泥泽中。待杜用扯得马上岸,王渊赶骑已到,一枪从肋下刺落在地,众宋军近前斩了首级。时天色正明,王渊鸣金收军,及升帐计点,将士被杀死者亦多,斩获贼首并得其辎重者无算。
淮南官属各出郭以牛酒犒赏王师,渊各分付遣回。次日下令班师回京。
捷音已报入金陵,高宗闻奏大喜,重封王渊;其下有功将士,各依次升赏。不旬月间,刘光世讨拱州叛兵,乔仲福讨李昱,范琼破李孝忠,韩世忠讨鱼台贼,皆破之,得甲马宝货无算。惟丁顺、杨进见官军屡胜,乃就招抚司投降。
时高宗正与李纲在内殿,以道君皇帝自燕山遣使臣赍来札中有亲书八字,因以示纲。纲曰:"此乃陛下受命于道君者,宜藏之宗庙,以示后世道君远幸沙漠所望于陛下者如此!臣敢不竭尽驽钝,措置边事以副陛下圣孝思慕之意。"纲正留身奏事,闻奏诸路破赋捷音到,高宗喜不自胜,顾谓纲曰:"靖康之初,若有如此破敌,金人其敢再来哉!"纲曰:"今日机不可失,愿陛下以靖康为鉴,审处决断,不惑众议,庶几可以成功。"高宗曰:" 今四方粗定,藩镇之臣屡请朕车驾幸东京,而内臣黄潜善、汪伯彦等劝朕留金陵,卿以何所为当?"纲曰:"臣当建巡幸之策,以关中为上,襄阳次之,建康为下。
陛下从未能行上策,犹当适襄、邓,示不去中原以系天下之心。
选任将帅,屯列军马,控扼要害,以折虏人之谋。使今冬无虞,车驾远阙,天下之势遂定。不然中原非复我有,车驾远阙无期,天下之势不复振矣!"高宗曰:"但欲迎奉元祐太后及津遣六宫往东南耳。朕当与卿等独留中原,训练将士,益兵聚马,虽都城可守,金贼可战矣。"纲贺曰:"陛下英断如此,虽汉之高祖、光武,唐之太宗不过是也。"因言:"履艰难之运者,不宜怀安,昔高祖、光武、太宗皆身将兵、披甲胄、冒矢石,于马上得之。今陛下固不待如此,但车驾不去中原,则将士思奋,人倍其勇,虏寇不敢觊觎两河,天下指日可定也。今中外未知陛下圣意,乞降诏以告谕之。"帝即命李纲撰诏文颁降,榜挂于两京。诏曰:朕惟祖宗都汴,垂二百年。天下安定,重熙累洽,未尝少有变故,承平之久,超轶汉、唐。比年以来,图虑弗臧,祸生所忽,金人一岁之间,再犯都城。信其诈谋,终堕贼计,尽取子女玉帛,遂邀二圣銮舆,六宫戚属,悉拥以行。夷狄之祸,振古未有。四海臣子,孰不痛心!肆朕纂承,求念先列,眷怀旧京,潸然出涕。思欲整驾还京,谒款宗庙,以慰士大夫、军民之心。而兵火之余,民物如故,朕之父母、兄弟、宗族,靡有留者。顾瞻宫室,何以为怀?是用权时之宜,法古巡狩。驻跸近甸,号召军马,以防金人秋高气寒再来入寇。朕将亲督六师,以援京城及河北、河东诸路,与之决战。已诏奉迎元祐太后,津遣六宫及卫士家属,置之东南。朕与群臣将士,独留中原,以为尔京城及万方百姓请命于皇天。庶几天意昭答,中国之势浸强,归宅故都,迎还二圣,以称朕夙夜忧勤之意。应在京屯兵聚粮,修治楼橹、器具,并令留守司京城所、户部疾速措置施行。咨尔士大夫、军民,体朕至怀,无忧疑虑。故兹诏示,想宜知悉。
两京军民读了,皆感泣思奋。后人有诗赞云:一点丹心立两朝,忠言恳恳动天遥。
高宗不惑谋臣计,从此中原日见牢。
宋帝依李纲所议,乃措置迎奉元祐太后,津遣六宫。以徽猷阁待制孟忠厚为提举指挥使,郭仲荀统兵扈卫从行,其余俱令有司排办。黄潜善知车驾欲留中原,力陈其不可。帝曰:"朕欲留中原,与卿等议画两河之计,有何不可?"潜善奏曰:"中原残破,楼橹城郭未完,且又兵甲不利。今两河盗贼横行,非一朝之故。况今金陵,前阻长江,城郭完固,陛下正宜巡幸东南,聚士马,储峙粮,布恩泽,以结民心。不出一年,功绩渐备。那时车驾所临,人效其力,胡虏必不敢正视中原,盗贼宁有窃窥两河之地乎?"高宗本不欲幸关中,及闻黄潜善所议,即降手诏,欲巡幸东南。李纲极奏:"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,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,汉光武、唐太宗是也。起于东南则不足复中原而有西北,晋元帝是也。盖天下之精兵健马,皆出于西北,而中兴主拨乱定功,以兵马为先,一失西北,则二者无自得之。形格势禁,非特失地利而已。今车驾倘或南幸,委中原而弃之,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吾关辅,盗贼且将蜂起为乱,跨州连邑,陛下虽欲还阙,不可得矣。况欲治兵胜敌,以归二圣哉!夫南阳光武之所兴,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,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。西邻关、陕,可以召将士;东达江、淮,可以运谷粟;南通荆、湖、巴、蜀,可以取货财;北距王都,可以遣救援。暂议驻跸,乃还汴都,策无出于此者。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,固甚安便,第恐一失中原,则东南不能必其无事,虽欲退保一隅不可得也。况当降诏许留中原,人心悦服。奈何诏墨未干,遽失大信于天下?愿断自渊衷,以定大计。"帝乃许幸南阳。令措置合行事件,将以秋末冬初,择日启行。黄潜善、汪伯彦阴以幸东南之计动上意,其议颇传于外,僚属谓纲曰:"士论汹汹,皆谓密有建议者,东幸已决,丞相何不从其议乎?"纲曰:" 天下大计,在此一举。国之安危存亡于是乎分。倘车驾必欲幸东南,吾当以去就争之。且君上英睿,必不为异议所惑。不然,吾可贪冒宠禄,为保身计虚受天下之责哉!"次日入对,内廷未尝有改议巡幸之命。
忽阁门大使奏河东经制使副王王燮、傅亮具书申奏进呈。帝
命当御案拆视之:
一申朝廷以谓河东州县,多为金人所陷没,至与陕西接连如河中府、解州,亦为所据,与陕府相对,以河为界。
今经制司所得兵才及万人,皆乌合之众。其间多系招安盗贼及溃散之兵,未经训练拊循,难以取胜。乞于陕府置司训练,措置召募陕西正兵弓箭手之在民间不出者及将家子弟,不旬月间,可得二万人,与正兵相为表裹,其胜可必。
且一面结连河东山寨豪杰,度州县可复即复之,可以渡河即乘机进讨,以复河阳、河中、解州、汾河一带,据险以扼其冲。渐议深入,以复潞、泽、太原,愿当方面之寄。
高宗见奏,与李纲商议。纲曰:"傅亮所奏,深得治兵之术。陛下可允其请。"高宗即命陕西、京西转运司悉力应副王燮、亮,使召募西兵。使者领命去讫。傅亮经画未才十日,复有旨令东京留守宗泽节制傅亮军。即日傅亮得此消息大惊,即具申遣人诣京师奏知。
第13回
宗泽约张所出兵
却说高宗升殿,使命呈上傅亮申奏,大略谓:"陛下今欲即令过河无不可者,但河外皆金人界分,本司措置全未就绪,既过河后,何地可为家计?何处可以得粮?乌合之众,使复为金人之所败散,何自可以得兵?亮等不足惜,第恐有误国事。"帝见奏,意尚未决。李纲曰:"河本今日之势,不同河北,所失不过数郡,其余皆为朝廷守,王师渡河犹有驻泊得粮之处。
河东州县大半陷没,沿河一带自解州、河中至河阳、怀、卫,皆为金人所据。今经制司军旅未集。陛下即违前议,急之渡可,遂为孤军。倘为金人所败,不知朝廷主所更得将佐土卒?"黄潜善曰:"若不使之亟渡河,且失机会,傅亮等但欲逗遛不进耳。"纲诤之曰:" 兵事不可远料之,下未见有机会可乘,但当委任将师,择利而动耳。今亮受命而行才十余日,岂可以诬为逗遛。昔赵充国坚执屯田地议,宣帝不以为罪。愿陛下以依前议。"汪伯彦坚执以为李纲之言未见治体,傅亮不进,终是怯敌。
高宗颇惑其言。纲曰:"潜善、伯彦始极力以沮张所,赖圣鉴察之,不得行其志。又极力以沮傅亮,盖招抚河北、经制河东皆臣所建明,而张所、傅亮又臣所荐。今二人力沮所、亮,乃所以沮臣。臣每鉴靖康大臣不和之失,凡事未尝不与潜善、伯彦商议而后行,不想二人设心如此,愿陛下虚心观之。"帝曰:"既傅亮兵少,不可渡河,可罢制司,赴行在。"纲曰:"陛下罢经制使,不知圣意所谓?"帝曰:"亮既以兵少不可渡河,不如罢之。"纲曰:"臣论傅亮不宜即渡河有三:事从中制,不尽将帅之虑,一也;军旅未集,驱乌合之众,渡河即成孤军,必为金人之所败,二也;军败之后,朝廷未有将佐士卒可以当河东一道之寄,三也。今陛下以臣愚戆,即罢经制司,此以潜善等以私害公,阴有荧惑圣听,以沮臣使去耳。臣荷陛下特达之知,起自罪谪,付以国柄。方艰难之秋,但知一意以为国家而图报称。不然,臣岂敢尸禄贪冒宠荣,以虚负天下之责哉!"帝曰:"如亮人才今岂难得?"纲曰:"臣尝款与亮语,观其谋略智勇,真可以为大将。访之士大夫,亦以为然。
今以为经制副使,姑试之耳。假以时月,必有可观。使亮如真所极,临敌退怯而无成功,臣甘受误国之罪。今未尝用而遂罢去,古之御将帅者,恐不如此。昔高祖何尝自知?韩信亦以萧何荐之为大将,设坛场,择日而拜之。萧何所以知韩信,亦以屡与之语而已。使高祖不能用何之言而将韩信,则何亦必不敢当相位矣。今潜善所以必欲傅亮,意不在亮,乃以沮臣。陛下不察,则臣亦何敢安职?恐终无以助陛下致中兴之功,臣得乞骸骨归田里,更望陛下留神熟思之。使亮不罢,则臣何敢决去!"帝慰谓之曰:"卿所争事小,何须便为去就?"纲曰:"方今人才,以将帅为急,恐非小事。臣昨议迁幸,与潜善、伯彦异,宜为所嫉。然臣东南人,岂不愿陛下东下为安便哉?顾一去中原,后患有不可胜言者。愿陛下以宗社为心,以生灵为意,以二圣未还为念,勿以臣去而改其议。臣虽去左右,不敢一日忘陛下。"因泣辞而退。纲从者曰:"公决于进退,于义得矣,如众者何?"纲曰:" 吾知尽事君之道,不可,则全进退之节,祸患非所恤也。"李纲力求去。黄潜善、汪伯彦等复于帝前并谮,请帝去之。
高宗遂罢李纲丞相职,出为提举洞霄宫大学录。陈东上书乞留李纲,而罢黄潜善、汪伯彦,请陛下车驾宜还京师,然后亲率六军,直抵沙漠,以迎二圣。潜善、伯彦大怒曰:"不杀陈东,何以塞众口!"以语激帝曰:"陈东在先朝专事讥讽。今又以狂言惑陛下,若不诛戮之,将复鼓众!"高宗允其奏,下命将陈东处斩。诏旨一出,不移时押陈东于市曹,斩首回报。
自是朝廷再无一人敢保李纲而言及汪、黄者。车驾遂东幸,两河郡县相继沦没,凡纲所规画军民之政,一切废罢。金兵益盛,关辅残毁,各处盗贼蜂起,中原不可为也。后人有诗叹云:东幸銮舆不可留,宋君屡挫李纲筹。
中原瓦解犹闲事,忘却当年切齿雠。
宗泽在东京闻李纲去位,陈东处斩市曹,车驾东幸,复上表请帝还京师。不报,抚膺叹曰:"天下事未可知也!"听见卫州消息,金人将近新乡,遣人驰报招抚使张所,令出兵邀击虏贼。差人辞了宗泽,迳至河北来见张所,呈上宗泽文书。张所拆开视之。书云:即目金兵大驱入寇,怀、卫等处声息甚紧。招抚速持兵扼其去路,吾以重兵截其后。虏贼知我军有备,自不敢进。待彼势疲,乘虚击之,无不克矣。强弱在此一举,机争莫失。
张所既得宗泽文书,即遣小校催制置使王彦与岳飞,引兵一同抵卫州险要处邀截金兵。小校领命去讫。
却说王彦与岳飞自渡河招募军士,近得二万余人,皆两河强壮民丁。听得张招抚报书令截阻金兵,与制置使王彦领兵到了卫州新乡县地界。王彦与武经郎岳飞于石门山下各安营寨。
次日,飞迳来王彦军中,相约出兵。王彦见胡虏人马势大,心下惧怯,与飞议曰:"如今且屯兵于此,观贼动静,然后再计较。"飞见王彦有不肯出兵意,抗声大呼曰:"二圣蒙尘,远在沙漠,车驾不得回还。目下强虏人马占据黄河北岸,为臣子的,正当先开清道路,以待銮舆北讨。因何不与虏贼速战,却乃延缓,观虏动静?公莫非有二心否?"王彦掩口无言,只不肯进兵。岳飞大怒曰:"公食朝廷爵禄,受制置使之职,才见金兵来到,便欲退缩。倘胡贼鼓众而进,有失城池,那时公亦得不进兵哉!"王彦犹未对。从将有劝王彦杀岳飞,彦知其意,亦不答。
岳飞见事不谐,拔剑抽身而出。回至本营,点集众将佐,带领一千余人去看金兵虚实。正行之间,望见对岸征尘蔽天,拥出一彪胡兵,摇旗呐喊,长枪短戟,贾勇杀将来。张宪、王贵等见贼兵势大,都有怯心,犹豫不敢前进。岳飞曰:"将不在多,在用之有法度。吾观胡众虽盛,皆不分队伍而来,其中必无智将。尔众人立住阵脚,待我破之。"言罢,勒动战骑,直杀入虏寇中阵。两下金鼓齐鸣,岳飞左冲右突,与胡贼鏖战数十合。正遇虏将讹里完手执皂纛在阵前耀武扬威,岳飞更不打话,只一铁简打下马来,夺了旗纛在手中,左挥右指,驱动本部人马。张宪、王贵等见了,呐喊率众争先,无不一当百,杀得金兵七断八续,各抛戈弃甲而走。岳飞怒极,一条枪端的神出鬼没。追剿胡贼将近日哺,方且呜金收军。生擒万户王崇、千户阿里孛,斩秃发垂环者三千余级,僵尸十余里。降其汉卒千余人,得马三百匹,铠仗旗鼓辎重等物无算。岳飞遂还兵新乡县,安堵人民,扎下营寨。是夜,戒其将曰:"我今日虽是小胜,败兵走报其主将,明日必定并力来战。我军虽少,须作必赢之计。值取功名富贵之秋,若能各各舍命向前,有何不胜!
如违吾令而致失机者,必斩!"众人得令,俱准备来日交锋。
次日天犹未明,只见正北边胡兵漫山塞野而来,金鼓之声数十里不绝。岳飞众将俱各披挂停当。自引五百骁骑,直杀入贼阵。张宪、王贵各领人马,分左右翼杀进,从早晨杀到日午,金家人马又大败,获其马甲兵器不可胜计。岳飞收军升帐,计点部下将士,多带重伤,自身上亦中了十余箭。即于侯兆川安营。到二更时分,寨外喊声大震,哨马报金家人马大队攻入中军来。满营皆惊。岳飞下令曰:"如有乱动者斩!"自端睡不动,营中渐定。金兵将近宋营,见岳飞军中无动静,恐有计谋,亦引兵退回。因言:"撼太行山易,撼岳家军难。"自是两下各不出兵数日。
岳飞军中缺粮,方欲起营回就王彦,又怕虏兵蹑其后。待欲领兵前进,又见金兵势大。飞尽将获来马匹宰杀以享将士,遣人往王彦处取粮。差人回见制置使王彦,具说岳统制近日杀败金兵,军中缺少粮草,乞制置使催运赴营。王彦推以粮草只够本营支给,皆不许。岳飞见王彦粮草不应,士卒饥困,因与将佐议曰:"今王彦不肯发粮,众人各当用命,杀入金营,夺他粮草辎重,以养士卒有食也。"众皆大喜,愿从出战。
第14回
宗泽定计破兀朮
却说岳飞次日部领众将,与胡贼列兵于太行山下。两阵对圆,虏将拓跋耶乌跃马横刀而出。岳飞驱动一班战将,杀过阵来。拓跋耶乌舞刀还战,二骑才交,岳飞轻舒猿臂,只一合早将金将活捉马上。张宪、王贵乘势杀进中军,杀得金兵落荒四下逃走,获其马匹、干粮不计其数。岳飞大军遂屯于太行山下,将干粮、马匹尽散与士卒。士卒得食,各欢呼愿效死斗。
且说杀败金家小卒报与主将黑风大王:"即今大宋有一枝
人马,勇不可当,近日叠连与吾军放对,已生擒了万户王崇、千户阿里孛。拓跋耶乌领去的人马,都被杀尽。"黑风大王听了大怒,即引三万惯战胡兵,前抵太行山前,摆开阵势,欲与宋将放对。宋阵中门旗开处,岳飞挺枪跃马而出,大骂:"剿不尽的胡蛮,又敢来哉!"举枪直取黑风大王。黑风大王举兵器交还。二人战上数合,黑风大王措手不及,被岳飞一枪刺于马下。正是:不知壮士归何处,只见征鞍染血红。
岳飞既刺死金将,驱动部下人马四下追杀。杀得胡兵犹如风卷秋林,横尸十里,解甲抛戈纳降者,不可胜数。岳飞鸣金收军,欲就王彦,致恐王彦疑忌,乃引兵迳往东京,再投奔宗留守。岳飞一行人到汴京,进见宗泽,备言近日与金兵交战,连赢数阵,河北制置使王彦不肯相容,故得来投奔。宗泽喜曰:"自将军夺官离东京后,各处报胡虏入境,殆无闲日。尝约张招抚出兵截击,未见捷音。今将军杀败胡贼,卫州渐纾其急,实将军之功也。吾当奏知。"飞曰:"我等愿从留守指挥,补报朝廷,岂敢专望赏功。"泽曰:"赏功惩过,乃朝廷盛典,非泽所得私。"即具表,遣人诣京师奏升岳飞功绩。
高宗见奏大悦,差使命赍官诰到东京,加升岳飞为留守司统制。使者承旨,迳来东京见宗泽,宣读升岳飞诰命。岳飞拜受已毕,泽设酒礼款待使人,因问曰:"近日朝廷有何急切消息?"使者曰:"近日圣旨,令有司预备仪仗车驾,欲幸扬州。士论汹汹,惟此事实急切。"泽闻之惊曰:"车驾如幸扬州,中原随即陷没矣。"因遣人随使抵京师上疏曰:"京师天下腹心,不可弃也。昔景德间契丹寇澶渊,王钦若江南人,劝幸金陵;陈尧叟阆中人,劝幸成都;惟寇准毅然请亲征,卒用成功。陛下今正当以澶渊之事为鉴,驾回东京,以系中原之望。
乘天下戴宋之德未泯,义旗一呼,豪杰响应,亲御六龙,直抵沙漠,悖天之胡虏必能剿灭矣!何堂堂天朝,无一二大臣倡为兴举,惟识今日驾幸扬州,明日驾幸金陵,专为退避狄人之计?
臣老病,死不足惜,第恨二圣未还,疆土未靖。愿陛下留神审察于斯。"高宗览疏,以示黄潜善、汪伯彦。汪、黄见疏,皆笑以为狂。枢密张悫独曰:"如泽之忠义,若得数人,天下定矣!何畏乎金贼哉!"汪、黄无语,而帝竟幸扬州。
是时大金皇帝闻高宗车驾幸扬州,即遣人令粘没喝、讹里朵、兀朮等进兵。使者领命,颁知各路去讫。却说兀朮自燕山由沧州渡河,分兵趋河南,谋侵东京。边庭消息报入汴京来,宗泽闻之,聚集诸将佐刘衍、刘达、阎中立、郭俊民,李景良等,商议退金兵之策。时泽差岳飞往救河南之围,不在军中。
刘衍进曰:"兀朮乃金国最骁勇者,今部兵远来,利在速战。
愿留守假衍奇兵二万趋渭州,从间道绝其辎重,更得一将趋郑州,以分其势,留守深沟高垒,坚壁勿与战。彼深入吾地,欲前不得斗,欲退不得还。吾以奇兵绝其后,使野无所掠。不出十日,而兀朮数万之众尽为鬼也。"泽曰:"此计甚妙,只是无人敢部兵趋郑州以分其势。"言未毕,一将应声而出曰:"某虽不才,愿与刘将军同退金兵。"众视之,乃宗泽帐前偏裨将刘达也。泽曰:"刘显忠一行必能成功。"即付以二人各精兵二万。刘衍、刘达辞宗泽领兵去讫。泽遣小校会各处附近人马,戒诸将保护河梁,以俟大兵之集。
却说兀朮离燕地渡河,将近淮南,与粘没朵、斡离及在军中点集诸胡兵,克日进攻汴京。哨马报:"宋将兵出滑、郑二州,扼吾首尾,元帅须作持备,宗留守之兵不比他人。"兀朮大惊曰:"人传东京宗留守深得民心,部下将佐甚有调度,吾未信。今日观其行兵,果不虚也。"即下令军中,将人马由郑州从白沙进发,"若迟缓,吾军难以进退。"众胡兵得令,正欲起行,斡离及曰:"河梁近岸俱是宋兵把守,彼知吾军深入,日夜持备。倘过去,宋军从后赶来,谁人可敌?"兀朮惊慌无计。粘没朵曰:"元帅不必重虑,我这里千军万马,岂惧一河梁哉!乘今夜将众分作二队,密密而去。再遣人将河梁拆断。
待宋军知吾离了河南,部兵来追,一时无桥梁可渡马,焉即赶及我哉?"兀朮从其计,分付军中今夜准备离营。众胡兵各披挂,掩旗息鼓,悄悄沿北岸而去,随后将河梁尽行拆断。果是其夜黑雾遮天,不辨东西。两岸宋军并不知胡贼离了大寨。兀朮行及数里,哨军报宋营并无动静,以手加额曰:"此天赐吾功也!"近天明,日出雾散,对岸宋军平空一望,河梁俱被拆断,胡虏不见一个。众军来报知刘达,达曰:"此必兀朮知吾屯大军于此,恐袭其后,故乘夜断河梁而去,猾虏定从白沙进攻汴京。"即遣人持书至滑州,会知刘衍进兵。差人接了文书,连夜来见刘衍。刘衍即整点甲士,从郑州路进控兀朮来兵,不在话下。
却说兀朮引众胡兵抵白沙地界,去汴京不远。都城军民闻知兀朮兵到,各怀震恐。声息传入府堂,僚属慌入与留守计议。
时泽正对客弈棋,。及闻金兵近城,众僚属无措,笑曰:"何事张皇!吾已豫遣刘衍等部精兵在外,必能御敌。晓谕都城百姓,不必惊恐。"乃召过何贤曰:"与你精锐数千,于白沙峡道三十里止候,敌人深入,闻信炮响,可将兵续出敌后,断其归路。"何贤领计去了。又唤过郭俊民,密计曰:"你领轻骑二千,从旁道小路,潜在山口,遥望兀朮营寨,以观动静。待刘衍大兵与胡虏对敌,尔从山坡后鸣金擂鼓。彼未知虚实,不必与战而自慌乱也。"俊民听令,引兵去讫。又遣人以密计授刘衍。宗泽一一分拨已定,自与一班众僚属登城观敌。
却说兀朮卒领五万金兵,与粘没朵、斡离及长驱绕郑州抄白沙而进,将近东京地界,哨马回报,宋军并无人迎敌。兀朮怀疑,与众议曰:"往常攻别郡,无将迎敌可信。东京宗留守,吾闻其人足智多谋,今日不放军敌对,莫非有计策?"众胡将亦以为然。
言未毕,忽滑州路口一彪军马,旌旗展卷,枪刀密布,为首一员大将,口方面圆,金盔银甲,乃东京有名将家刘衍是也。
大骂:"逆天臊奴,不识时势,屡次侵扰中华,今日先将这匹夫试吾利刃!"兀朮靠住阵脚,手持长枪,跃骏骑而出,大叫:"今日早早献了东京城池,驻吾人马,令尔大朝皇帝尊我金国为主,割地与吾讲和则休;若不允,教尔中华寸草难留。"刘衍大怒,举刀直取兀朮.兀朮挺枪来迎。两骑战未十合,刘衍勒马望东路而走。兀朮见刘衍战败,挥动胡兵,乘势杀入。宋军遗下辎重干粮遍满郊野,胡众各相争取。刘衍停住马,又战数合复走。兀朮战得怒激,不舍赶去。将追二十里地,见前面尽沙石路,两旁俱是乱山。兀朮勒辔与粘没朵曰:"宋军莫非计否?"粘没朵曰:"此处乃系陷地,必是圈套。元帅可令后军速退。"兀朮惊慌不迭,拨马杀出原路。前军刘衍见兀朮人马纷乱,放起号炮,引本部精兵掩杀将来。金兵大败。兀朮走回十里,忽峡道旁金鼓齐鸣,数千精锐宋兵截出,为首一员勇将何贤大叫:"兀朮早下马受擒!"兀朮不敢恋战,与粘没朵、斡离及拚力刺斜杀出。何贤勒马后追。兀朮等且战且走,部下人马损折大半,急领众骑望平山而逃。才行一里,山坡后喊声大震,金鼓不绝。兀朮又惊又疑,奔出小路,望郑州逃走。
第15回
粘没喝京西大战
却说宋军杀败金兵,见兀朮走远,亦不追赶,掠得辎重马匹无算,降其番汉兵五千余人。是时宗泽已令人打探刘衍等得胜消息,预备下赏功簿册,迎候诸将。宗泽正与众僚属在府中相庆,忽报刘衍等回,泽令召入。刘衍、何贤、郭俊民进见毕,具说杀退金兵之事。泽大喜,遂录诸将功绩于簿,以候申奏。
计点将校,惟有郑州一路刘达持兵保护河梁未到,其余军士各依次犒赏。泽下令设大筵席款待诸将。
正饮间,忽哨马报:"粘没喝军自云中下太行,以攻河南,近日被岳统制杀败,不敢向河南,从怀州来,进据西京,沿路胡兵不绝,闻说指日要来取东京,留守作急定夺。"泽与众议欲分兵救之。刘衍曰:"贼势浩大,难以遽战。今既攻掳西京,兀朮闻知,竟有合后之势。若再以重兵救应,则东京势孤,非长策。莫若待其众疲粮竭,进退莫得,乘虚而捣之,则一战可以成功。"阎中立曰:"刘主将之言非也。今西京有烧眉之急,东京有唇亡则齿寒之势,兵法云:十则围之,倍则战之。今粘没喝之众虽称号万,其实不过数千。况又千里远来,亦极疲劳矣。我兵操练日久,藏锋养锐,正当急击勿失可也。若避而不与之战,倘兀朮复来,则何以御之?中立自归留守,未曾立得寸箭之功,今日愿假吾壮兵一万,往救西京。如不胜,甘受罪戮。"泽曰:"刘衍之论见理亦明,若此去有失,吾军定休矣。"阎中立曰:"胡虏自来送死,尚不能胜,要作何用!"坚志请行。泽只得付兵一万与之,又拨郭俊民、李景良相助。三人拜辞,领军而去。宗泽寻思,只恐阎中立有失,又唤何贤曰:"京西四十里有一地名小鹫岭,左右山僻小足可屯军,汝将五千军在此埋伏,遇急可引兵救之。"宗泽又思何贤一支军难以成事,又唤张分付曰:"你将本部人马抄出京西背后屯扎,倘金兵来,尔可迎之,接应阎中立。"张扌为拜辞而去。宗泽分拨已毕,下令军中整饰器具,预备胡虏临城。
却说阎中立与郭俊民、李景良等部兵望京西进发,遣人打探粘没喝消息从何路来。哨马回报,金兵由京西左道出石鼓寨而来。阎中立曰:"兵贵神速,乘众军锐气前进,勿被敌人制于我也。"郭俊民曰:"金兵势大,主将宜靠水草为营,见机而动,可保无虞。"阎中立不依其说,长驱直进。众将佐谏阻不听,只得引兵随助。行五十里,远遥望见胡兵摇旗呐喊,金鼓之声震动天地。中立正待摆开阵势交锋,见一员金将熊腰猿臂,铁脸黄须,手执牙棍,乃骁骑王策也。一匹马早近面前,更不打话,舞棍直奔中立。中立绰刀来迎,两马相交,战数十合。胡兵报入中军,粘没喝驱动大队人马,放出二十座拐子马。
其拐子马不避刀箭,一直冲上来,四下金兵漫山塞野而进。胡兵从拐子马座上长枪利刀一直搠来,宋军莫能抵敌,望后一拥退走。拐子马已将宋阵中军分为两截,众兵各不相顾,部曲大乱。阎中立见势不利,急待勒马杀出,见满野尽是胡兵,重重叠叠,中立围在垓心。王策传令休教走了宋将。中立只得死战。
四下箭如雨落,中立用刀拨之,左颊已着两箭,右肋又被伤一枪,自料不能得脱,仰天叹曰:"吾负宗留守之仁也!"遂拔所佩剑自刎而死。
郭俊民统领败兵正将杀出,忽后面喊声大震,又围绕上来,见四下胡兵,无计得脱。粘没喝教虏骑大叫:"宋将快降,饶汝一死!"郭俊民下马扎枪高呼曰:"势穷力迫,情愿投降。"众胡兵近前将郭俊民拿了,尽降其众。李景良率部下三千骑从僻路走去。粘没喝见宋兵战败,与王策乘势追袭。王策曰:"宗留守足智多谋,恐有埋伏。"粘没喝曰:"可分前后队而进,庶知救应。"王策即分人马一万在后,粘没喝部金兵二万前赶。众胡兵赶至三十余里,前面一队军到,乃张扌为也。骤马横刀,抵住粘没喝交锋。战不数合,粘没喝勒回马便走。张扌为引军赶来,欲复报仇。赶到十五里,忽山坡后金鼓竞鸣,两彪军截出,上首大将兀朮,下首副将粘没朵。原来兀朮屯兵滑州,听得哨马报粘没喝据京西,与宋兵交战,同粘没朵抄出东京背后,是日正遇本处兵与宋将对敌,二骑将张扌为围住垓心。
张扌为死战不得脱,折兵大半。正危急之间,正北喊声大起,一彪军杀来,乃是何贤也。与张扌为夹攻兀朮.两处酣战间,王策、粘没喝催回人马并来。贤曰:"贼众寡不敌,请少避之。" 扌为曰:"避而偷生,何面目见宗公!"乃奋呼力斗,不提防粘没朵一箭射来,正中其马膛,将扌为掀于地下,兀朮一枪早刺透咽喉。
何贤见张扌为已死,杀开血路而走。兀朮合兵一处,亦不来追赶。
何贤引败残军马奔回东京,来见宗留守,具说:"阎中立贪战,被胡兵围逼自杀,郭俊民势穷以所部投降,李景良逃走,张扌为力战而死。我等特来请罪。"宗泽曰:"此予无远虑之过也,与汝等何预。"既而闻阎中立自杀、张扌为战死、郭俊民纳降,叹曰:"失郭俊良不足惜,阎中立、张扌为胆力壮大,堪任将职。今为王事而死,深可痛也!"又恨李景良不即救援逃走,致折许多人马,即唤过刘衍、何贤分付曰:"兀朮复来,滑州将危。今与粘没喝合,势必有袭东京之意。汝二人各带三千军,分二部于小路而行。如见金兵,可用力击之。吾自引大兵随后救应,彼兵若退,亦不可追。"又差王宣引五千精兵埋伏于东京左道山谷中,以防金人袭郑州。遣汪泰引兵一万屯扎迎敌,候金兵已过,即将桥拆断。
泽分拨已定,忽辕门报粘没喝遣胡将史仪与郭俊民来见留守。泽令召入。俊民进见宗泽,拜伏阶下。泽曰:"尔既降虏,复来见我何谓?"俊民曰:" 不才诚负主恩,日前随阎中立出兵,未遇敌时,曾谏其见机而动。主将自贪战功,不听吾言,致有折兵自损之失。当下与胡兵交锋一小日,未甚挫刃,及因部伍众无斗志,各惜性命,那时俊民前战不得,退走莫及,势穷力尽,只得解甲投降,今存微躯于虏幕下,实为同列羞也。"泽曰:"汝手所捧何物?"俊民曰:"乃粘没喝奉来币书也。"泽令军士接其书拆观之。书曰:金国大元帅粘没喝书奉东京留守麾下:盖闻天命靡常,惟德是归。今衰宋大臣误国,君上闇弱,致我大金天子,奋整干戈,削平叛乱。因命没喝佩将军之印,统领部伍,自云中而下太行。鼙鼓一震,所闻风靡,罔不顺服。独尔汴京未附,宁知命之所归乎?况留守素著忠勇,为时名臣,若能倒戈纳款,悯恤民命,高爵厚禄,我主何爱焉。咫书到日,留守其熟思之。
宗泽看书毕,裂之掷于地下,大怒曰:"汝乃反复小人,狗彘不若!使当日战失利而死,尚为忠义儿,更乃曲膝降贼,弗思报效,今反为金人持书相诱,何面目见我乎?留汝终为后患!"下令推出斩之。不移时众军士将郭俊民簇出辕门,斩首回报。泽又指史仪曰:"宋君以东京付吾,知我足能坚守。既受此土,有死而已。汝为人将不能以死邀敌,乃欲以儿子语诱我乎?"亦令斩之。泽既已斩了郭俊民、史仪,谓诸将曰:"粘没喝知吾斩了二人,必长驱大众而来。汝等各依吾计而行,勿致有失。"诸将皆领兵去了。
却说粘没喝与兀朮一起正在帐中议论,小校报知郭俊民、史仪持书去见宗留守,留守毁书将二人斩之。粘没喝闻说大怒,部领十万人马,飞奔汴京来。
第16回
宗泽大胜兀朮兵
却说粘没喝与兀朮大驱人马来到西安桥,遥望见桥边撞出一彪军来,为首一将乃汪泰世,大叫:"胡羯奴,吾在此等候多时!"舞刀跃马,直奔兀朮.兀朮举枪来迎,二人战上六七合,汪泰拨回马引兵从桥畔走去。兀朮催动人时马,杀过鸡笼山。忽山后鼓声竟起,喊杀连天,左边刘衍,右边何贤,二支军杀出。兀朮大惊,谓粘没喝曰:"吾若不退,中宋将之计也。"众胡兵皆弃甲倒戈而逃。粘没喝走回,西安桥已被宋军拆断。隔岸汪泰令军士放起箭来,胡兵被矢死者无数。兀朮不敢向京西路走,引众望渭州而遁。宗泽率大队抄出山谷。胡贼不知宋军多少,且战且走,安敢久停,尽弃辎重而去。刘衍、何贤皆受将令不敢追袭,掠获军器粮食不可胜计。兀朮见山谷中有军,将出大路,前面金鼓震天,王宣一彪军马截出,大叫:"胡贼早下马就戮!"兀朮大惊,与粘没喝等拚死杀开血路奔走。王宣赶去。至九龙河,王策勒回马抵住一阵,被王宣只一合捉于马上。胡众大败,不敢出滑州,连夜走入云中。
宋军获全胜,解缚王策来见宗泽。宗泽急出帐以手解其缚,命左右设坐,王策拜伏在地曰:"亡国之俘,受擒麾下,幸不加诛,已为再生矣,岂敢与留守行宾主礼耶?"泽曰:"公乃辽之大臣,非胡人哉。小将误捉将来,望乞恕罪。公从大金来,必知二圣消息,金国虚实,愿与泽详言之。"策曰:"天朝道君太上皇帝,即今淹禁五国城不遣。金主近来荒淫无度,专事兵革,国中虚耗,大臣各不和睦,又数次出兵失利,以策所料,中原应当兴也。"泽重用王策,遂决大举之计。召诸将谓曰:"王策道金国虚实,必如其言。汝等有忠义心,当协谋剿敌,期还二圣,以立大功。"言讫泣下。诸将皆咬牙嚼齿,须发竖立,拔剑砍石大呼曰:"吾等皆愿直抵沙漠,迎还二圣,虽一死无憾也!"泽遂以王宣镇守滑州,其险隘处俱拨将把守,以备金人复来。
人报岳飞已回。泽召入,问出兵之事,飞一一具对,复陈金人可取之势。泽甚喜,仍遣子宗颖诣行阙上疏,请军驾还京师。自是泽威声日著,敌闻其名,当常尊惮之,对南人言必曰:"宗爷爷".却说宋高宗以国政付之汪伯彦、黄潜善,纲纪日紊。所在盗贼蜂起,二人皆匿之不以奏闻。内侍邵成章劾二人:"专事诌媚,必误国事,乞陛下早正之。"帝怒,窜贬成章于南雄州去讫。阁门大使奏东京留守宗泽遣子奉表诣行阙。高宗当御案开视之。疏曰:天下之事,见机而为,待时而动,则事无不成。
今收复京洛而余犹渡河捍蔽滑台,而敌国屡败。河东河北山寨义兵,引领举踵,日望官兵之至。以机以时而言之,中兴之兆可见,而金人灭亡之期可必,在陛下见机乘时而已。若规规为偏霸之谋,岂非可鄙之甚乎!臣近日招得两河剧盗有丁进数十万众,愿守护京城。李城愿扈从还阙,即渡河剿敌;杨进等兵百万,亦愿渡河同致死力。臣愿陛下及此时还京,则众心翕然,何敌之足忧乎!又言圣人爱其亲以及人之亲,所以教其孝;敬其兄以及人之兄,所以教其弟。陛下当与忠臣义士合谋肆讨,迎复二圣,使天下知孝弟。
高宗得疏,又闻马扩聚兵奉信王将渡河入汴,近来泽屡胜胡虏,乃降诏择日还京,赐遣宗颖。宗颖回见父泽具知其事,泽大喜,操练将佐,以待车驾北征。
是时,河北制置使王彦治兵克日大举,约会于宗泽。泽复遣人上疏曰:"臣欲乘此暑月,遣王彦等自滑州渡河,取怀、卫、氵睿、相等州;遣杨进等各以所领兵分路并进。既渡河,则山砦忠义之民相应者不止百万,契丹汉儿亦必同心歼殄金人。
事方就绪,乞朝廷使声言立辽天祚之后,讲吾旧好,以携虏情。
遣知机辩博之士,西使夏国,东使高丽,谕以祸福,必出助兵,同加扫荡,如此则二帝有回銮之期,两河可以安帖矣。"帝与汪伯彦、黄潜善议之。汪伯彦曰:"宗泽治戎以来,疏奏不息,此皆狂者迂阔之论。凡事审势而行,方无后患,陛下自当主之。"高宗遂不由泽请。
泽前后一十余奏,每为黄潜善、汪伯彦所抑。今欲大举,闻帝又不从,旧疾复作,遂不能起。次日,诸将皆入问疾。泽矍然曰:"吾如今不能与诸君复议讨贼也!"岳飞曰:"愿留守善保贵体,何遽出此言。"泽曰:"吾以二帝蒙尘,愤愤至此,致成痼疾。汝等能歼敌以成吾志,则就死无恨矣!"众皆流涕曰:"敢不尽力以副留守之望!"诸将既退,泽叹曰:"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。"明日,无一语及家事,但连叫"过河"者三而卒。寿七十,时建炎二年秋七月也。都人闻其死,号恸之声。遍满街市。刘后村《咏史》诗云:炎绍诸贤虑未情,今追遗恨尚难平。
区区王谢营南渡,草草江徐议北征。
往日中丞甘结好,暮年都督始知兵。
可怜白发宗留守,力请銮舆幸旧京。
宗泽已死,僚属具表奏知,高宗闻奏叹曰:"值国家离乱之秋,谋臣早丧,何日得睹太平!"降诏以杜充为东京留守代泽,其将佐各居原职。都人以泽子颖居戎幕素得士心,请使袭父任,不许。
却说杜充为人酷虐,又无智谋,至东京,将宗泽规矩全改了。于是豪杰离心,旧日归降盗贼依然叛去摽掠矣。
金挞懒闻泽已死,南朝无甚勇将,复引十万金兵南下,围了济南府。是时镇守济南府乃刘豫,听得金挞懒部兵攻打城池,唤众人商议,骁将关胜曰:"兵来将对,水来土掩。愿明公假吾轻骑五千,教杀他片甲不回。"刘豫依其说,以精壮五千付之。关胜引兵去了。又唤子刘麟曰:"与汝人马三千,从西门绕出敌后,会合关胜兵。"刘麟拜辞而去。刘豫亦率众登城守护。遥望见金挞懒自坐中军,督胡兵攻城,忽南门金鼓齐鸣,一彪军从内拥出,为首将乃大刀关胜,跃马持刀,如天崩地裂之势杀出。金国先锋斡里讹抵住交战,不两合,关胜手起刀落斩于马下。五千骑乘势杀来,无不一当百,金兵大败,金挞懒拨回马落荒便走。刘麟一支军截出,又杀一阵。挞懒不敢恋战,刺斜杀奔东乡,走离济南府五十里。关胜夺得马匹车仗无数,回见刘豫。刘豫大喜,重赏之。
却说金挞懒引败残人马屯扎东乡,与副先锋黄朵儿议曰:"关胜只五千军,杀败我四万人马,斩了先锋斡里讹。倘遇宋家大队军来,我等不够杀也。"黄朵儿曰:"关胜昔乃梁山泊之徒,最骁勇,曾随童贯征方腊,多有战功,莫非正是此人?"挞懒曰:"尝闻其勇,果的不虚。"黄朵儿曰:"吾观刘豫易以利动,主将可遣人赍金帛华丽之物啖之,更许以归降则用王爵加封。彼既得金帛等物,又说有王爵,必率众来降。众若不允,自亦纳款。"挞懒喜曰:"此计甚妙。"即遣人以金帛等物,言称欲来与刘府君讲和。守城军报知府中,刘豫令开门放入。差人进见刘豫,具上金宝曰:"金主将多多拜上府君,别无敬意,聊奉金帛些须,少慰访劳之意,外有书一角,亦令奉与府君。"刘豫最爱贪财,即令人受了金帛,接过书拆观之,备知书内来意,遂藏于袖,打发差人曰:"尔回见主将,吾自有主张。"差人拜辞而去。豫唤其子麟与之议曰:"金挞懒赍奉若干金宝送我,具书来招我降,许封高爵。吾每恨初选济南府时,因见金兵南侵不欲行,告改选东南别府,执政官不准。今日莫若以城降,久后不失封侯位矣。"麟曰:"只恐部下不肯从。"豫曰:"他人无妨,惟有关胜恃骁勇不从,吾以便宜杀之。"父子商议已定。次日关胜入禀曰:"明公不乘金兵挫刃长驱剿敌,倘胡虏复聚人马来到,一时预备未齐,何以御之?"豫曰:"金人远遁,不可轻袭。不如坚守为上。"胜曰:"吾军以逸待劳,何故避之?吾手下自有三千人马,愿去东乡与金挞懒交锋。
如不胜,当受罪诛。"刘豫不从。关胜曰:"刘府君固不示兵,莫与金人通谋乎?"刘豫怒曰:"吾令不从,安制诸将?"令众人簇下关胜斩之。关胜未及分辩,部下已押出辕门,临刑大叫曰:"关某自幼从戎,身经数百余战,岂惜死耶!第恨不能恢复中原,削平胡虏,少伸吾志也!"言罢,群刀斧手斩讫回报。后人有诗赞云:南来鼙鼓逐腥颫,降虏堪羞不丈夫。
海内小臣知取义,甘心就戮志吞胡。
刘豫既已斩了关胜,即扬声曰:"目今朝廷政出佞臣,中原日蹙,我将投降金国,免尔百姓三军锋镝之苦,愿从者同开城出降。"豫言罢,无一人应声肯从者。刘豫父子恐军民生变,是夜收拾家小,从北门缒城而下,诣金营纳降。金挞懒大悦。
次日部领人马抵城下,城中始放下吊桥开门。挞懒入了济南府,以刘豫复原职。
第17回
高宗车驾走杭州
却说金挞懒自取了济南府,大驱胡兵入寇,遣将攻打胙城县,声息甚紧。东京留守杜充遣岳飞持兵救之。飞至胙城县,与巩宣赞合兵战之,大破其众。又战黑龙潭,皆大捷。飞追袭金兵到汜水关,正遇金家大队人马。当头一员虏将,铁盔铜铠,手横巨斧,勒住马大叫:"宋将慢来!"岳飞挺枪跃马直取虏将,虏将拍马来迎。二骑战不两合,岳飞佯输,拨回马望本阵而走。虏将赶来,约离一百步,飞按下金枪,拽满八石重弩,指定虏将射去,正中咽喉而死。金阵大乱。宋兵追击至竹芦渡屯扎,与金家营垒相对。岳飞唤过董荣、王贵、岳亨曰:"汝三人各领三百骑,于山坡后作三处埋伏,每一军用苇柴两把,如十字样缚在枪头上,五骑作一队,稀稀摆开,近半夜,将苇柴于四头点着,杀入金营。我自引兵来救应,不许有误。"董荣等领计去了。
且说金家战败人马走回,报知撒里干,言:"宋兵勇不可当,主将虽用持备。"撒里干分付部下严守寨壁;持防宋军来到。将近二更末,董荣、王贵、岳亨各引兵悄悄出了山坡,下令点起苇柴,一齐呐喊前进。虏营听得帐外金鼓喧天,惊慌不迭。虏将撒里干杀出来,满营火光进天,不知几多人马。董荣领三百骑冲突而来,正迎撒里干,被董荣一刀砍之。岳飞部兵随后掩杀,金兵自相蹂踏,死者甚众,夺其所遗马驼、粮草、兵器无数。飞回见杜充,杜充即将岳飞等功绩奏知高宗。高宗览奏,龙颜大悦,下诏加升岳飞为武功郎,张宪等各依次升赏。
高宗复加封黄潜善、汪伯彦为尚书左、右仆射,朝廷政事尽决于此二人。次日潜善、伯彦入谢。帝曰:"潜善作左相,伯彦作右相,朕何忧国事不济。"因是二人专事诌媚,以迎上意。
高宗愈敬信之,全然不以外患为忧,只是苦死那边庭忠义士也。
话分两头。却说汴京左近有贼首王善、曹成、张用、董彦正、孔彦舟等,招聚五十万贼众来攻汴京。只听得南薰门外锣鼓喧天,喊声震地,叫道:"杜留守早献城池与我等镇守,免被金人所据。"杜充闻此声息,即部军上城守护。只见城外贼党四下围城数匝,水泄不通,心下大惊,抚岳飞背曰:"京师存亡,全赖统制今日此一举,须当尽力!"岳飞对曰:"留守放心,只须我本部人马,与留守退之。"杜充大喜,将所骑战马雕鞍盔甲尽付岳飞,令出兵退敌。岳飞欣然请行,率部下八百余人,放下吊桥,开了南薰门,城上杜充摇旗呐喊助战。
岳飞领兵出城来,部下看见贼众势大,皆有怯意。飞谓诸将曰:"贼人虽多,都是乌合之众,人心不一,各自统率。若一队得胜,别队亦来相助;若一家战败,则各自逃生。尔等暂驻于此,待我与尔众人破之!"言毕,岳飞领了牛皋等五六人,绰枪上马,直冲入贼阵来。贼众惊乱,各不相顾,抛戈弃甲而走。张宪等见前军已胜,领部下一时杀人。王善、曹成见宋兵英武,不敢交锋,拨回马杀开血路而走。岳飞只八百壮士,杀得王善等五十万强徒星飞雨散,各自逃生。岳飞见贼兵去了,收回人马进城。满城士女、大小官员尽皆举手加额,相谓曰:"前日虏寇围城,若得此人退敌,我城中子女如何北去,二帝亦不蒙尘矣!"兵飞入见杜充,杜充设席赏劳其军士,即录奏岳飞退贼之功。高宗乃岳飞为武略大夫,授英州刺史。
自是岳飞受职,以屡破贼有功,杜充甚礼之,而不能专用其言。每日与杜充军中谈论兴复之计。
正言间,忽哨马报金国大太子粘罕统领大军二十余万南侵,四太子兀朮领兵二十万已克破开德府,即目人马来侵东京。杜留守听了大惊,欲与众人弃汴京退回建康。岳飞揣知其意,立谏曰:"此一去,中原不可保也。今中原之地,社稷宗庙在京城,皇陵在河南,难比别处城池。况留守手握重权,名高爵重,尚不肯守,若使他人,如何守得?今欲弃此而奔建康,其中原之地,我朝皆不得矣!他日欲要复取中原,若无数十万兵,不可复也。留守当熟思之。"杜充为人懦怯,听说金家人马大驱而来,终是畏惧,竟不听岳飞之谏,遂退兵,夜遁建康。岳飞无计,只得与部下将士泣而随之。杜克到了建康,预备战守之具,遣人沿路体探金人虚实,不在话下。
却说金粘罕兵至大名府,镇守大名府知府张益谦听得金兵来到,与僚属裴亿、郭永等商议退敌之计。提刑点狱郭永曰:"金兵远来,利在速战。一面差人往楚州求救,府尊随即调军迎敌。"裴亿曰:"虏众势大,只宜坚壁而守待,救兵若到,首尾夹攻,则一战可破。"益谦从其计,传令军士深渠高壑,紧守不出。粘罕见宋将不出,坚闭城门,催督众胡兵悉力攻击。
城上擂卞木石弩箭之类,金兵所伤亦甚,不敢十分近城。一连困了一个月有余,城中悬望救兵到,一无消息。原来楚州近日因金挞懒屯兵界口,以致音问不通。益谦等粮食将尽,军士往往有投下城纳降者。金将斡里朵攻击愈急,城中无计。有劝益谦归顺,免一城军民受困。益谦欲往之。郭永曰:"公乃一府之尊,朝廷以重任付君,知君能为大名之藩障也。今羊喿胡播乱,正宜激厉将佐,同心协力,为朝廷保守其土地。况城中粮草尚够支一月,若一月粮尽,密迩郡邻知吾久困于虏,岂无一人仗义者乎?愿府尊坚其守志,勿听佞人之言而轻屈膝,万古之下,不得为大丈夫耳!"益谦默然不语。僚佐裴亿曰:"救兵又不来,府尊若不早为计,我等皆休矣。"益谦主意不定,察其部下皆无斗志,遂不听郭永之言,在城上插起降旗。次日大开南门,纳降于金斡里朵。金兵入取了大名府,守臣张益谦率僚属裴亿等参见金将斡里朵。斡里朵问曰:"我军到城下一月有余,尔等待城破乃降何也?"益谦曰:"众人皆欲即降,惟官属郭永愿守,致延至今。"里朵笑曰:"郭永何等人,敢阻我大军!"即遣人去拿来。是时郭永见益谦等开门纳降,遂闭私第不出,听得有人拿他,即分付家下,自整冠带来见斡里朵,昂然而入,端立于阶下。里朵曰:"吾足知郭先生忠义士也,今日若肯委心归降,不失原职。"永竖目大骂曰:"我中原人物,由科第进身,着大朝衣冠,遵大朝礼法,岂比尔无知犬羊,侵肆我邦国,毒患我生灵,恨不醢尔以报国,何说我以降乎!"言罢,于袖中拔短剑欲刺斡里朵。斡里朵大怒,令左右簇下,遣人捉其家属,一同戮之于市。郭永临刑全无惧色,可怜一家俱被斩首,旁人观者无不下泪。预后人有诗赞云:金将南侵急困城,惟君誓志待来兵。
因他屈膝甘降虏,遂显男儿烈烈名。
却说金粘罕取了大名府,驱兵至天长,招捉盗贼。制置使刘光世帅师御之,与金兵战败走还,天长遂陷。此时高宗车驾在扬州,有内侍鄜询访知金兵陷了天长,奏知高宗:"金家人马将到扬州!"高宗闻奏大惊,慌披甲上马,亦不顾从官,只单骑走出扬州,到瓜州,遇小船,渡过扬子江,保护圣驾军卒惟数人,及王渊、张俊、张选、康履等从行,日暮至镇江府。
是时黄潜善、汪伯彦二人,正领众官员听僧人克勒在那里说法,才下法席往斋堂受斋,忽相府守门小吏走报曰:"金兵来到,圣驾已往南走矣!"潜善、伯彦闻说,唬得痴呆,四眼相看,计不知所出,只得披甲上马,南驰去赶圣驾。扬州城里居民争门而出,自相蹂踏,死者不计其数,无不怨恨汪、黄二人。司农卿黄锷赶车驾至江上,正遇随驾军士,以为潜善,骂之曰:"误国害民,皆汝之罪,致有今日之祸!"锷惊慌,方欲与军士辨其非是潜善,众军已向前将锷首断下矣。众军士杀了黄锷,遂追赶圣驾去讫。
且说金粘罕人马到扬州城下,闻知高宗已自南渡,即率诸胡兵直赶到扬子桥。哨马报高宗车驾去远,粘罕始下令就在瓜州屯扎。次日长驱入扬州,将一城生灵尽皆剿杀,放起火来,不分官府衙门、军民人家,尽行烧毁。可惜繁华宫阙,一旦尽成灰烬,城中号痛之声彻于内外。太常少卿季陵见金兵入城,自扬州奉太庙神主以行,被金人追逼紧急,太祖神主失亡,所有朝廷仪物皆委弃之。陵丞取神主以走,未及数里间,回望扬州烟焰烛天,已知宫室民家皆被金人所焚矣。
后人有诗讥高宗君臣云:
门外飞尘谍未归,安危大计类儿嬉。
君王马上呼船渡,丞相堂中食未知。
却说高宗走到浙江驻骅,太后、王妃及随从官员陆续皆到。
太常少卿季陵奉帝神主来见,具奏扬州城阙被金虏焚毁,军民不留一个。高宗听说,君臣各痛哭,不胜之情。因改州衙为行宫,差五军制置使刘光世守镇江,把截江口。杨惟忠节制江东军马,朱胜非节制平江府秀州军马,命侍郎张浚副之,王渊守平江府,吕颐浩领兵屯京口,张俊领兵八千守吴江。驾在杭州,下诏召天下豪杰起兵,截杀虏寇。在廷文武与中丞张徵上疏,论黄潜善、汪伯彦二人大罪有二十余件,以致陛下蒙尘于外,天下怨怼,乞加罪斥,激劝忠臣义士,方肯用命。是时汪、黄二人自知不为众所容,亦联疏求退。高宗不得已,乃降黄潜善为江宁府知府,汪伯彦为洪州知州。二人得旨,遂辞帝而去。
第18回
苗傅作乱立新君
却说黄潜善、汪伯彦既罢政,帝以叶梦得、张徵为尚书左、右丞,袭汪、黄之职,颁诏赦死罪以下,还士大夫被窜斥者。
惟李纲罪在不赦,更不放还。知枢密事王渊屡以李纲曾忠义于先朝,乞圣上宽宏放归,以为臣劝。帝不从。然渊善迎上意,捷于应对,凡诸将宣制皆出乎渊,帝乃命渊自后百官进呈,俱令签押于本院,由是王渊宠遇日隆,又与内侍龚文、韩硕、康履等互相交结,所言于帝,无有不从,内外皆忌惮之。当三月望日,百官朝会,一齐于枢密院集候。王渊签点各僚属,惟有统制苗傅未到。渊怒曰:"诸人皆遵法令,苗傅何等人,敢违帝旨。"即上疏劾奏其不遵约束,故违朝廷法令。高宗见奏亦怒,下诏夺去官爵,谪之于外。左丞叶梦得奏曰:"苗傅虽一时有误朝会,罪本当责,看其出于世将,且有劳于王室,圣上可赦其罪。"朱胜非亦为力说,帝怒乃解,免其罪谪。
百官朝退,苗傅归至私第,深恨王渊,欲报其劾奏之仇。
思量一小日,不得其计。正在忧闷间,堂吏报副军刘正彦来见相公。传即令请入。正彦进见苗傅礼毕,传引正彦入后堂分宾主坐定。正彦见苗傅面带忧色,因以言挑之曰:"统制近来名望谁不仰知,昨因失于朝期,被王枢密所奏,得遇叶左丞力奏,圣意颇回,复其原职,实为幸耳,更有何忧乎?"苗傅听罢,竖目扬眉,指谓正彦曰:"苗某若得一二人相助,率吾所部斩王渊之首于东市,方能雪吾此恨!"正彦起密谓傅曰:"尊公休出此言,倘王枢密知之,君定休矣!"傅亢怒曰:"大丈夫志在沙场,一死非所惜,第恨不得报此仇也!"二人正言间,有总管黄大昇亦来到,曰:"二人言得好事,吾听之多时。"正彦请入,一一将苗傅之事告知大昇.大昇曰:"君家屡有战功,勤劳王室,尚止得一统制之职。王渊有何功绩,得秉大权?只是主上不明,听信其媚言,骤迁显职,吾心甚不平。日前朝期,挟天子之令,更不把我等为意,吾怀恨数日。统制若有用黄某之处,惟命是从。"苗傅大悦,曰:"二公若肯相助,富贵共之。"正彦曰:"事不宜迟,若漏此风于外,必受奇祸。我有一心腹人,昔曾为剧盗,英勇无比,吾招之来降,南昌人姓王名世修,可令人请来相助,事必成矣。"苗傅即遣人去请。不移时,王世修来见。苗傅等三人各诉平生,世修曰:"主上阍弱专信,内侍恣横。皇子魏国公旁仁慈好礼,不如乘此机会,废高宗而立皇予,仍请隆祜太后临朝秉政,将宦官尽行诛戮,移檄天下郡镇,知吾等废立有名,自可以保无后患矣。"大昇、正彦等皆称:"此计极妙!"苗傅谓世修曰:"后三日乃三月下旬,吾聚集本部人马,候百官入枢密院听宣制后,尔可领三千精壮埋伏于城北桥,待王渊入奏退朝出,可即擒之。我与刘正彦、黄大昇率军后应,勿致失误。"世修欣然领诺去了。苗傅等商议已定,各回家整点军马,及时行事。
且说枢密院王渊入朝退出,引从骑数百,将过城北桥,忽从骑报知,前面有伏兵拥至,不知何处军马。王渊听说,正待遣人探问,王世修引三千壮军,手执利刃,一并向前。世修踏进王渊车前,渊护从一齐格斗,被世修掣出短刀,砍死数十军人,余等皆四散奔走。王渊见势头不利,勒马望北门逃躲,世修赶近前,一把手摔下马来,大叫:"王渊不道,挟天子之势以令诸侯,今结宦者欲谋反,吾因诛之。"言罢,刀斩渊首于东市。引壮军杀出南街,正遇苗傅、刘正彦、黄大昇等军马,会合众人,拥兵继至行宫。各官皆惊惶逃匿,不知所为。苗傅等分枭渊首于行阙,喊声大震,入宫收捉内侍龚文、韩硕等。
龚、韩听得阙外作乱,引亲军从后宫出来,与苗傅厮杀。傅提剑直取龚文,文抵敌不住,慌走入后御园。傅一直赶至面前,一剑割下头来。苗傅杀出后宫,韩硕惊慌,措手不及,亦被斩之。
康履知事急,慌入告知高宗曰:"苗傅等怀愤作乱,陛下可速降诏安抚之。"帝大惊,即遣朱胜非趋楼上问苗傅作乱之故。朱胜非领旨,急趋楼下,见苗傅、黄大昇、王世修等各部精壮军杀过楼下来,内外之声喊动山岳。胜非从楼上高声曰:"圣上有旨,尔等何得无礼!"苗傅等见胜非楼上宣传圣旨,齐声应曰:"王渊交结内侍,欲谋害我众人,今日收而杀之,与天子无预。待杀尽其党,然后伏阙请罪。"言罢,喊声杀入。
中军统制吴湛排门不甚阻挡,引苗傅党人入内奏曰:"苗傅等岂敢作逆,皆是中宦龚文、韩硕结党王渊故也。今日众人合兵诛之,止为天下除害耳。"帝见湛奏,自登楼抚谕之曰:"龚、韩、王渊不仁,既已伏诛,卿辈何更扰攘!"苗傅等举头见黄罗盖,始知天子在楼上,即山呼而拜。傅曰:"陛下信任中官,赏罚不公,军士有功者不赏,内侍所主者得官。黄潜善、汪伯彦误国至此,犹未远窜;王渊遇贼不战,首先渡河,因交结内官康履等,乃除枢密。臣自陛下即位以来,功多赏薄。臣已将王渊斩首,龚文、韩硕诛灭,更乞康履、曾泽诛之,臣甘心伏罪。"帝曰:"既诛王渊等,事亦极矣。康履、曾泽二人,岂能专为卿害,不必再计斩也。"王世修、刘正彦齐声曰:"今日不斩草除根,终久必为丧身之本,臣必欲诛之。"帝不得已,命吴湛执履、泽与之。苗傅执康履、曾泽于楼下数之曰:"汝倚人君之势,结党欺辱吾等,今日何不教天子保汝哉!"言罢,即将履、泽二人腰斩枭首,与王渊首级相望。苗傅既诛了康履、曾泽,犹不肯退,楼下争斗之声不绝。帝曰:"卿等尚不归营,更有何意?"苗傅复奏曰:"陛下轻逐忠良,重用奸佞,不当即其天位。皇子魏国公慈仁好礼,宜承大统,则天下可安矣。不然,吾等不敢退。"帝闻此言怀惧,复命朱胜非缒楼下,委曲谕之曰:"昔者太甲不明,伊尹放之桐宫,昌邑有罪,霍光废之,皆得其当。今上富于春秋,未有不善,汝欲废之而立皇子,欲为反耶?倘天下知之,入问废立之罪,若等安乎?"傅曰:"须请隆祜太后垂廉佐皇太子同听政。"胜非谕劝不从,以傅言白帝。帝曰:"朕果失德当退,亦须太后手诏也。"乃遣颜岐入宫内请太后御楼,有政事商议。颜岐领旨,迳入宫中,请太后乘肩舆下楼,出门见苗傅等,谕之曰:"自道君皇帝任蔡京、王黼以来,更变祖宗法度,童贯起生边事,所以招致金人,养成今日之祸,岂关今上皇帝事?今既诛戮枢密王渊、中官龚文、韩硕、康履、曾泽十余人,可谓极矣,更欲为乱,岂不惧惹诸郡之刀兵哉!"傅曰:"臣等必欲太后为天下主,奉皇子为帝。"后曰:"今强敌在前,吾以一妇人于帘前抱三岁儿决政事,何以令天下?敌国闻之,岂不转加轻侮?"傅等不从。后顾朱胜非曰:"今日国政须大臣果决,相公何无一言乎?"胜非曰:"苗傅辈锐意欲奉皇太子,太后不允其议,恐致大变。姑从之再得计议。"后乃遣胜非回复帝。胜非还告帝曰:"臣适遇王钧甫,乃苗傅等腹心,密语臣云:'二将忠有余而学不足。'此语可为后图之绪。太后手诏命陛下曲从之,以安其党。"帝允奏,遂禅位与皇太子。
苗傅等得禅位诏旨,挥其军退出宫门。次日率百官于内廷奉皇太子魏国公旉即位,请隆祜太后临朝听政,尊帝睿圣仁孝皇帝,居显宁寺。大赦天下,改元明受。内外僚属望者震动,谁敢不遵其命。苗傅既立新君,官员各依原职,自掌尚书左、右丞权,刘正彦、黄大昇同签枢密院事法令,与王渊职同。王世修、吴湛为尚书左右仆射,其心腹将佐各秉重任,自是朝廷内外军民皆震惧。不半月日间;声息传于诸郡,镇守平江府礼部侍郎张浚、江南东路安抚制置使吕颐浩闻此消息,文书互相会知,各起兵勤王。探听军报入杭州,苗傅与刘正彦等议曰:"外郡诸侯知吾等骤立新君,各怀疑心,会集军马勤王,何以制之?"正彦曰:"事虑不周,祸患难免。诸侯一入禁庭,难明我等废立之由。来日尊公可奏知太后,移檄诸郡,明示奉皇太子之故,斩渊等以谢天下。诸侯见太后手诏,必知君上有让位意,方雪吾自专之罪矣。"苗傅喜曰:"此计大妙。"
第19回
张浚传檄讨苗傅
却说苗傅次日帅群臣朝帝于显宁寺,傅奏将改元赦书颁知天下,又奏移檄诸郡示明尊立之意,以安藩外诸镇。帝皆准奏。傅令侍郎朱迁作赦书檄文,颁示远近。诏曰:朕惟祖宗,创业守成,以仁治天下。重熙累洽,与古匹休。肆朕纂承,祗遹先烈。宵衣旰食,励精为治。立政造事,所以利安元老者,一以宽恤为先。兹者皇上推位,朕继大宝,改元建号,先以刑罪灭赦,次将百废修举,中外臣僚,各扬乃职,应将前后事件,竭力遵承,毋致违戾。
使四方百里之远,知新邦国,以称朕意。其或不恭守令,固生异疑,仰监司按察纠举以闻,邦有常刑,朕不汝贷。
故兹诏谕,想宜知悉。
檄文云:
朕以幼冲,继承大统,尚书左右丞苗傅忠虑于内廷,德服于诸僚,削平王渊交结之谋,勘定宦官恣党之祸。皇上退养深宫,朕已进登大宝。朕本无能,不足以位天位也。
然而推戴之勤,实出上意。今日恐尔外藩诸臣一时不体朕志,妄加疑贰,致惑军民。兹者布告中外,示谕远近,各宜奋乾纲之运,振肇中原,扫犬羊于不规,兴祖皇于有灵,再光余烈,复睹至明。勒若功居千载之下,绵尔爵享永休之祚。非惟少快朕不共戴天之愤,实天下生灵之幸也。檄书到日,早为施行,不宣。
却说苗傅遣使臣赍赦书、檄文,布告中外。使臣赍赦书已到平江府,守臣汤东野得赦书,遣人报知张浚。张浚曰:"此非出上意。"复差人回报,令汤东野将赦书藏匿府中,候有的实消息,然后宣行。东野从其议,遂秘了赦书不宣。未数日而得苗傅等檄文到,浚观之谓僚属曰:"朝廷致干戈扰攘之秋,内先不静,何以服外。倘金人知此消息,乘乱而入,我众人更何施展?一死非所惜,徒作无名之鬼也。"言罢捶胸恸哭。众僚佐察其檄文出苗傅之手,知皇上被幽禁,各竖发嗔目,皆愿死斗。张浚曰:"事不宜迟,即须起兵入讨,以救天子。"众人正在商议,张俊得檄文、赦书,亦知其伪,引所部八千余人,至平江来见浚。人报浚,浚即出帐迎接。二人携手入军中坐定,二人各出檄文语其故,相持而泣,浚曰:"将军可仗忠义,兴兵问罪。"俊泣拜曰:"苗傅罪贯天日,不可不先讨以除剥床之患。须赖侍郎济以机术,无惊动乘舆也。"浚曰:"我这里一面调集军马,再遣人会知各处起兵。将军仍往吴江整理军旅,以候出师。"张俊即辞浚自回吴江,不在话下。
却说江宁吕颐浩亦遇赦书、檄文来到,与子杭议曰:"是必内廷有兵变,苗傅假此赦文蛊惑诸侯之计矣。"杭曰:"主上春秋鼎盛,二帝蒙尘沙漠,日望拯救,其肯逮逊位于幼冲乎?灼知兵变无疑也。"颐浩曰:"张侍郎总大军于平江,可令人会知,必有端的。"杭曰:"大人所见极明。"颐浩即修书,差人漏夜来到平江,见张浚,呈上吕颐浩书。浚拆开观之。书曰:内廷兵变,苗傅播乱。侍郎手握重兵,作急爰整其旅,入正罪逆,浩挽戈惟命是听。
张浚得颐浩书,不胜之喜,与部下曰:"吾知颐浩为人有威望,能断大事,今来相应,事可定也。"乃答书复来人,约共起兵日期,且令告知刘光世,一同征讨。差人接了书,迳回江宁,呈上张浚约书。书曰:天子幽禁,望日为岁。正待命人来会,适获寓书见知,实皇上之洪福也。且阁下忠义素著,军民仰服,若号令一出,苗傅等不足戮矣。幸以此举为急,勿使内贼知风,得以从容行事也。谨依日期征进,不宣。
吕颐浩见回书约共起兵日期,的知内廷事实,即与子整点人马赴期,仍遣人告知刘光世于镇江。
却说张俊回至吴江,在军中点集人马。忽哨卒报韩世忠因赦书、檄文到日,知皇上有内变,由海道将赴行在。张俊闻之曰:"世忠来,事济矣。"即遣人将浚书白知之。世忠见书,壮怀激烈,举酒酹地曰:"誓不与此贼共戴天!"率所部连夜至平江,见张浚相抱恸哭,曰:"今日之事,世忠愿与张俊任之,公无忧也!"浚设酒礼款待世忠。未及数巡,世忠起曰:"皇上幽辱,非臣子贪杯之时,世忠即当行矣。"张浚壮其志,于是令世忠帅兵赴阙,临行戒之曰:"投鼠忌器,须不可急,亦不可缓,在审势而图之。阁下部众,宜趋秀州据粮道,以俟吴江张俊军至。"世忠承令,即发平江至秀州,称病不行,而密地大修战具。声息传入内廷,苗傅等闻之,集诸人议曰:"外镇知皇上推位非出其意,各部兵勤王,即目韩世忠军屯秀州,倘入内来,我等必难免祸。尔众人有何高论?"刘正彦曰:"事已暴露,不得不早为计。韩世忠文武全才,深得众心,看来无一个是他对手。若先制了此人,其余不足虑也。即今世忠妻子俱在城中,可遣人拘来为质。彼若知之,必缓师不入也。"苗傅曰:"此计甚妙。"正待遣人去拘世忠妻子。朱胜非闻之,入见苗傅曰:"世忠兵屯秀州不进,正为妻子在城故也。丞相如拘禁之,彼必怀愤亟来,非善计也。不若遣使迎世忠而慰抚之,则平江诸人益安矣。"苗傅从之。胜非出,即差人将世忠妻梁氏并其子疾驱出城,世忠妻子连夜走奔秀州去讫。胜非知之,喜曰:"二凶真无能为也。"却说梁氏走至秀州会见世忠,以朱胜非之事达知世忠。世忠喜曰:"内有胜非主意,此贼握在手中矣。"遣人会平江张浚出兵。张浚得世忠来约,即持调合属克日起行,先差人报书于刘正彦。
且说苗傅闻大兵将集,每日只是与刘正彦、黄文昇等聚议此事。忽报张浚差人致书来,苗傅拆开观之,书曰:自古言涉不顾谓之指斥乘舆,事涉不逊谓之震惊宫阙,废立之事谓之大逆不道,大逆不道者族。顷者因奸臣同恶,政由己出,权柄下移,以天位为传席,立君上如儿戏,致使豪杰见疑,海内寒心。今建炎皇帝睿谋神圣,不闻失德,一旦逊位,岂所宜闻。又闻危者安其位,亡者保其存,乱者有其理。今诸君所计,纲纪纷纶,外藩臣子莫不欲奋整天戈,正讨有罪,安社稷于已危,拯黎庶于将溺。即今会兵平江,诸君信能安不忘危,存不忘亡,理不忘乱,而速改其前尤乎?某恐惊动乘舆,因逗遛方镇。咫书到日,诸君其熟思之。
苗傅、刘正彦见书大惊,与部下商量,乘世忠未发,乃遣弟苗翊、马柔吉领精兵一万扼临平,以阻外军。苗翊二人领军去了。傅又欲阴夺世忠等兵柄,次日入奏帝,诬俊、世忠欲危社稷,乞除二人节度使之职。帝允奏,即降诏谪之。时刘光世得吕颐浩书,亦部兵至平江会浚。浚见各镇军马皆到,乃草檄声苗傅、刘正彦之罪,布告天卞。檄曰:苗傅不道,刘氏大逆。枭王渊而以诛乱为名,废皇上而以奉立藉口。加以恶党虺蜴为心,豺狼成性。近狎邪佞,残害忠良。人神之所共嫉,天地之所不容。是以部镇臣子气愤风云,志安社稷。因天下之失望,逆海内之推心。爰举义以清叛逆,南连百越,北三河铁骑成群,玉轴相接。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,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?
班声动而北风起,剑气冲而南斗平。暗呜则山岳崩颓,咤吒则风云变色。以斯制敌,何敌不摧!以斯攻城,何城不克!公等或仗忠义,或叶连衔,或膺重寄于成牙,或受顾命于宣室,共起勤王之师,无废大君之命。凡诸爵党,同指山河。若或眷恋穷城,徊征岐路,坐昧先机之兆,必贻后至之诛。请看今日之域中,竟是谁家之天下!
中外得张浚檄文,各引兵来会。浚以韩世忠为前军,张俊副之,刘光世为游击。自与吕颐浩总中军,刘光世分兵后应。
丙午旦大军发平江,望杭州进发。
第20回
韩世忠大破苗翊
却说苗傅等闻知张浚大军起发,忧恐不知所为。谋于朱胜非,胜非谓之曰:"事有先机而昧之者,是自取其辱也。日前张公致书于诸君,是使丞相等自反正耳。不然,勤王之师会集一月有余,至今犹未至哉?公何不率百官六军,请少帝还宫,复皇上天位,则公等可转祸为福,以保后计矣。若待诸侯一入禁阙,那时君欲明辩之,其可得乎?"苗傅从其议,遂率百官朝于睿圣宫,奏曰:"今外镇浚等会合属引兵赴阙,欲尽诛臣等,乞圣上怜悯。"言罢痛哭。帝慰劳之曰:"朕本不当承统,因尔等推戴之勤,权居九五以静其乱。于今当让还皇上天位,以保卿等。"遂命颜岐请太后手诏,即日还位与皇上。苗傅等退出,喜以手加额曰:"圣天子度量如是也。"苗傅党张逵闻之,叹曰:"赵氏安而苗氏危矣。"夏五月,帝复位,尊隆祜太后为隆祜皇太后,加封苗傅为淮西制置使,刘正彦为副使,复以建炎纪年。却说吕颐浩、张浚大军至临平,苗翊、马柔吉得知,即遣骁将雷春领兵一万出湖口下寨,以防世忠。自率二万精卒,离临平二十里控截浚军。遥见尘土起处,吕颐浩大众到来。苗翊领兵出马,对阵中门旗开处,吕杭挺枪跃马近前,高叫:"逆党早早受降,免尔立见诛戮!"苗翊大怒,举手中方天戟径奔吕杭,吕杭挺枪来迎。两下金鼓齐鸣,二马相交,战上三十余合。张浚一彪军刺斜杀进,马柔吉勒骑出阵助战,吕颐浩挥动后军,一齐掩杀将来。苗翊抵敌不过,绕阵而走。马柔吉见苗翊杀败,无心恋战,放马逃回。张浚驱三军大杀一阵,苗翊、马柔吉望湖口奔走,与雷春相合,负山阻水下寨。
却说张浚秉胜兵直抵湖口,遣人催韩世忠出秀州绝贼走路。
韩世忠得令,率所部顺流而下,遥见湖口杀气弥空,征云四起,知浚等兵已大集,即鼓勇向先。人报苗翊、马柔吉负山阻水为阵,中流俱是鹿角,梗碍行舟,实难前进。世忠怒曰:"此贼若不能破,尚望振中原哉!"即舍舟登岸,催动后军,荡起征尘向前,正遇雷春手挥利斧来迎,世忠更不打话,举枪交还,一来一往,战五十合不分胜败。马柔吉跑马舞刀助雷春夹攻世忠,世忠奋呼力战。不移时,上流头金鼓喧天,一彪军马来到,旗号上却是大将张俊,引一万精兵,从吴江迳出湖口,正遇交战,与世忠首尾击贼。雷春见众寡不敌,引本部刺斜杀出吴江镇。正走间,坡后喊声大震,刘光世一路军截出,雷春舞斧与光世又斗数合。部下见势败,先自逃走。雷春措手不及,被光世一枪刺于马下,降其众无数。前军报知世忠,刘光世已刺死雷春,世忠曰:"破竹之势不可失也。"复舍马操戈而前,下令谕将士曰:"今日当以死报国耳!面不被数矢者皆斩!"于是士卒各用命,奋力争先。苗翊见世忠勇敢难敌,引神臂弩持满以待世忠。世忠瞋目大呼,挺刃突进。翊众不战自乱,矢不及发,被世忠一刀砍下头来。马柔吉见苗翊杀死,弃坐下马望湖口奔走,被张俊赶上,一枪刺落湖中而死。张浚会集勤王兵入北阙。苗傅、刘正彦听知苗翊等战死,拥精兵二千,夜开涌金门以走。
次日,吕颐浩、张浚率师入城。王世修正待要密出北门逃匿,人报知世忠。世忠军从北门入,手执世修以属法吏。吕颐浩、张浚入见高宗,伏地涕曰:"臣等总戎在外,致皇上遭厄,未即入声罪讨贼,早舒陛下宵旰,臣之过也。"帝问劳再三,谓浚曰:"曩在睿圣,两宫隔绝,一日啜羹覆手,念卿等被谪,此事谁任?"言罢,解所服玉带赐之。帝握世忠手恸哭曰:"卿在外,中军统制吴湛佐逆为最,尚留朕肘腋,久必为患,卿当先诛之。"世忠曰:"陛下无忧,臣即捉下,以正其恶。"浚等退出。世忠次日来访吴湛。湛握手与语,世忠曰:"人言阁下助苗傅作乱,信有乎?"湛见世忠颜色变异,恐惧不敢对。世忠怒折其中指,令部下捉归,入奏帝。帝下诏与王世修俱斩于市。复令世忠检录官属,但是苗傅逆党,皆诛贬有差。
尚书右仆射朱胜非,自以尝出入苗傅府中,恐祸及身,见帝言曰:"臣昔遇变,义即当死,偷生至此,正欲图今日之事耳。
幸恶罪已窜,叛党服诛,臣乞罢政,投闲归老,苟全余喘于终年,实出陛下之盛德也。"帝曰:"朕遭内变,仆射扶持之功不为不多。且朕今得复位,卿等正宜辅佐国政,共成大业,享爵禄以遗子孙,何遽以退闲为辞。"胜非力奏曰:"非臣固敢违天颜而图安逸,缘臣才不足以莅政,武不足以拨乱,徒食君禄,侍朝竟无益也。"帝见胜非陈奏剀切,遂准其清,因曰:"仆射已退,谁可代此职?"胜非曰:"吕颐浩、张浚二人得一可代臣职。"帝又问二人孰优,对曰:"张浚喜事而疏,颐浩练事而暴。然颐浩民望素著,陛下宜任之。"胜非既罢政,帝即以吕颐浩为尚书右仆射,以刘光世为御营副使,韩世忠、张浚为御前左右军都统制,诏韩世忠、刘光世部兵迫剿苗傅、刘正彦,立魏国公旁为旉太子。自是朝政日以就绪,禁庭内外百僚肃然。
话分两头。却说韩世忠、刘光世承诏旨,分兵赶捉苗傅、刘正彦二贼。傅闻知官军搜捕紧急,与正彦走入闽地躲避。韩世忠连夜追袭,捉苗傅于浦城。刘光世亦得刘正彦。即将二人槛车监囚,遣人送诣行在。高宗大悦,下诏将苗傅、刘正彦戮于市曹,全家老幼皆弃市,复命枭二凶首号令阙下。
帝既诛苗傅、刘正彦,因谓群臣曰:"苗傅等乘机倡乱,屈辱寡人,今被捉送阙下,全家诛夷,是徒自取其祸耳,与人何预?以今卿等各宜协办匡朕,慎图名节,以保善后计,苗氏之事可鉴也。"众臣拜曰:"诚如圣渝。"自是高宗颇勤政事,因下诏以四失罪己:一日昧经邦之大略,二日昧戡难之远图,三日无绥人之德,四日失驭臣之柄。
且说司勋员外郎赵鼎见帝下罪己诏,上疏曰:"自王安石用事,变祖宗之法,而民始病;假辟国之谋,造生边患;兴理财之政,穷困民力;设虚无之学,败坏人才。至崇宁初蔡京托绍述之名,尽祖宗安石之政,凡今日之患,始于安石,成于蔡京。今安石犹配享神宗,而京之党未除,时政之缺莫大于此,乞陛下速宜改正,天下幸甚。"疏进,诏下着中书省行之。越三日,中丞张守上疏曰:"陛下处宫室之安,则思二帝母后穹庐毳幕之居;烹膳羞之奉,则思二帝母后膻肉酪浆之味;服细暖之衣,则思二帝母后穷边绝塞之塞否;操予夺之柄,则思二帝母后语言动作爰制于人;享嫔御之适,则思二帝母后谁为之使令;对臣下之朝,则思二帝母后谁为之尊礼。思之又思,兢云栗云。圣心不倦,而天不为之助顺者,万无是理也。"疏上,高宗览之,涕然泪下,即颁诏着令洪皓充大金通问使,前至金国体问太上道君皇帝消息,许为大臣之中荐有能达君命者副行。
洪皓奏曰:"臣举荐一人,可与臣同往金国通使。"